第74章 咱们是白与黑中间的那道灰(2/2)

他没有看我,脸色沉静得可怕,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激烈,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对着旁边几个早已待命的保安使了个眼色。

“小王!你太激动了,先上去冷静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刚才我就想拦你,你一个物业管理人员管人家这事儿干什么?还敢冒充领导。”我知道他的说辞,杨鹏哥是怕我以后被别人以此作为要挟给我编了一个,完全不能再管这个老人事情的职位。

两个保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他们的动作不算粗暴,但力量很大,我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原地,离开了那个死死抱住我腿的老人。我甚至没有力气挣扎,只是茫然地看着杨鹏哥俯下身,用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一点点掰开老太太紧抓的手,然后示意另外两个保安:“扶老人家出去,注意……方式。”他顿了顿,补充道,“给她买瓶水。”

“领导!领导!你不能这样!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啊——!”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电梯门缓缓隔绝,最终消失在楼下。

我被架进办公室,按在椅子上。王山峰科长阴沉着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什么“无组织无纪律”、“目无规矩”、“自不量力”、“给部门抹黑”……那些字句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我却感觉不到痛。杨鹏哥坐在旁边,沉默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年轻人冲动”、“缺乏经验”、“以后加强教育”之类的话,像在给我盖棺定论。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是母亲一条接一条的信息:

“回家!立刻!”

“别再做傻事!”

“想想你爸!想想外婆!”

“我们赌不起!”

“算妈求你了……”

所谓的正义……到底是什么?是眼睁睁看着冤屈而无能为力?是权衡利弊后明哲保身?是牺牲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保全自己和家人?那些曾经被我奉为圭臬的信条,此刻像玻璃一样碎裂,扎得我满心疮痍。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我猛地推开椅子,在科长错愕和杨鹏哥复杂的目光中,冲出了办公室,冲出了那栋压抑得让人窒息的大楼。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我却感觉浑身冰冷。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最便宜的啤酒。冰凉的铝罐握在手里,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我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混合着失败的屈辱和背叛理想的痛苦,灼烧着我的喉咙。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我弯下腰,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酒液,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一只熟悉的手,带着熟悉的力度,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背。

杨鹏哥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就站在我身后。他没有责备,没有劝慰,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他靠在便利店冰凉的玻璃外墙上,自己也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睛。

“吐出来也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这社会,这单位……这运转的秩序,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投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那里光鲜亮丽,秩序井然。

“我以前跟你说,咱们代表的是绝对的白……”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王翼,咱们算不上白,也沾不了纯粹的黑。咱们顶多……算是黑与白中间的那道灰。”

灰。模糊,混沌,暧昧,妥协。没有绝对的界限,只有无奈的生存。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最后一道锁。我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啤酒罐冰得刺骨,而心,沉入了更深的、无法言说的灰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