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被展开的历史(2/2)

魔道吊灯的光突然剧烈晃了一下,将华伦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车壁上,像一道沉甸甸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戈壁的风从篷布缝隙钻进来,带着沙砾的寒意,吹得人心里发紧,连车厢里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冰冷。兰斯特终于回过神,弯腰捡起地上的机械飞鸟,却没再继续把玩,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冷的铜丝,指尖微微颤抖。苏迪罗仰头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他想起自己在莱茵帝国见过的那些被关押的“异族奴隶”,想起他们麻木空洞的眼神,忽然觉得西里尔的话,并非全是煽动,其中也藏着血淋淋的事实。

华伦特的话音落下时,马车正好碾过一块凸起的碎石,车身猛地晃了一下,魔道吊灯的蓝光也跟着剧烈颤抖,将苏迪罗和兰斯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更添了几分凝重。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对面两人——苏迪罗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尖,那里戴着半枚暗精灵特有的银饰,是他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遗物,也是他与暗精灵血脉唯一的联系;兰斯特则紧紧攥着手里的机械飞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细细的铜丝在他掌心压出了清晰的痕迹。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苏迪罗。他缓缓抬起头,狭长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影,语气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西里尔说的那些……不全是假的。”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耳尖的银饰,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珍视与怀念,“我小时候在北联邦的矿村长大,因为耳尖比人类尖一点,就被矿主的儿子叫做‘半妖’,经常被欺负。有一次,我娘去镇上买布,还被人口贩子堵在巷子里,只因为他们看她的眼瞳是淡紫色——那是暗精灵特有的特征,他们想把我娘抓去卖掉。”

苏迪罗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磨损严重的锡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苏”字,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是个普通的人类矿工,当年为了护着我娘,不让她被矿主的私兵带走,被人打断了腿,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北联邦的矿脉里,到底埋着多少矮人的骨头、精灵的头发,从来没人说得清。人类犯下的罪,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痛恨。”

兰斯特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辩解:“可暗精灵也没安好心!西里尔说北联邦‘貌合神离’,说我们是‘众神遗民’容易拉拢,可他根本没说——北联邦的村民去年还联合起来,一起把黄金帝国来抢矿的军队赶跑了!我们不是一盘散沙,只是缺少一个能扛事、能带领大家的首领而已!”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家乡的麦田,浮现出每年秋收时,村民们凑钱给边境守兵送粮的场景——哪怕守兵里有人类、有矮人、有其他种族,大家也从来没有分过彼此,只把对方当成守护家园的同伴。“我爹是个铁匠,当年因为不愿意帮贵族打造用来杀人的剑,被抓去坐牢,最后还是村里的精灵医师偷偷给狱卒送了药,才保住了性命。人类里确实有混蛋,有欺压异族的贵族,但也有像我爹、像精灵医师这样的好人!暗精灵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类,跟那些欺压我们的贵族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施暴者而已!”

苏迪罗看了兰斯特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继续平静地说道:“暗精灵口中的‘公道’,从来都带着血腥味。我娘当年从厄运岛逃出来时,跟我说过岛上的事——暗精灵为了修炼暗影魔法,连自己族里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手段比人类贵族还要残忍。他们现在拉着魔族打仗,根本不是为了帮各族讨回公道,只是为了报三百年前的仇,为了重新占领大陆,统治所有种族。等他们打赢了战争,魔族、北联邦,最后都会变成他们的棋子,被他们随意操控、牺牲。”

他的指尖在锡牌上轻轻划着,动作缓慢而轻柔:“我是半暗精灵,我恨那些抓我娘的人口贩子,恨那些把矮人当奴隶的贵族,恨人类对异族犯下的罪行,但我更怕暗精灵把北联邦变成第二个厄运岛,让更多无辜的人遭受苦难。战争一旦开打,最先死去的从来不是黄金帝国的贵族,不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是我们这些在边境讨生活的普通人,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和孩子。”

兰斯特的肩膀渐渐垮了下来,手里的机械飞鸟“咔嗒”一声,翅膀上的一个小零件掉了下来。他低头默默捡起零件,声音轻了些,语气里的急切也消散了不少,多了几分无奈:“我知道……我就是气不过。西里尔把北联邦说得像块随便捏的软柿子,还拿‘众神时代’说事,好像我们天生就该跟人类反目成仇似的,完全忽略了我们和人类之间也有过互助与温情。”

华伦特看着两人紧绷的神色,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按了按,忽然放缓了语气,试图缓解车厢里沉重的气氛:“先别急着沉下心烦,紫莲的信里,倒也藏着些好消息,或许能让我们稍微松口气。”

这话瞬间让苏迪罗停住了收锡牌的动作,兰斯特也放下了手里的机械飞鸟和零件,两人同时抬眼望向华伦特,眼神里满是期待。魔道吊灯的蓝光落在华伦特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几分缓和,不再像之前那般凝重:“暗精灵虽说把话说得狠厉,把战争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但魔族内部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煽动。十三个军团里,明确反对开战的有三位军团长——第三军团的老军团长亲身经历过第一次种族战争,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说什么都不愿再让年轻的崽子们去填战壕,去送死;还有负责地下城粮道的第九军团、管军械修缮的第十二军团,他们手里攥着魔族的后勤命脉,比谁都清楚,一旦开战,粮草和武器根本供应不上,到时候只会让更多人白白牺牲,所以也坚定地站在反对这边。”

华伦特顿了顿,想起信里紫莲特意用红笔标注的“中立军团”名单,继续说道:“另外还有四个军团,主要负责魔族的生产生活——比如第七军团掌管沙棘种植,保障魔族的粮食供应;第十军团主理地脉渠修缮,维持地下城的基本运转。他们的士兵大多是农夫和工匠,没怎么上过战场,也不想掺和战争,不想打破现在安稳的生活,所以索性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这么算下来,真正喊着要开战、支持和暗精灵结盟的军团长,还不到三分之二。”

苏迪罗的眉峰微微松动,紧绷的脸庞也柔和了些,他摩挲着耳尖的银饰,低声问道:“不到三分之二……按照魔族的规矩,那他们就不会举全族之力参战了?”

“正是。”华伦特点点头,指尖在车壁上轻轻敲了敲——那里贴着一张简易的魔族势力分布图,是出发前苏迪罗根据收集到的情报画的,标注着各个军团的管辖范围,“你们这次跟着我去地下城,应该也能看出来——魔族的军团制度和人类不一样,各个军团在军事上有着高度的自治权,大长老虽然在族内有威望,能协调各族事务,却管不了军团长的作战决策,不能强行命令军团出兵。按他们的规矩,除非赞同开战的军团长超过三分之二,达成共识,否则绝不会发动全面战争,最多只是个别军团的单独行动。”

兰斯特眼睛一亮,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手里的机械飞鸟“咔嗒”一声展开翅膀,像是也跟着振奋起来:“也就是说,就算暗精灵真的撺掇成功了,也只有那些想打的军团会出兵?其他军团要么按兵不动,保持中立,要么还能帮着牵制主战军团的力量,不让局势彻底失控?”

“有这个可能。”华伦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却也多了几分底气,“紫莲在信里说,她正试着主动联系那些中立军团的军团长,想跟他们约着聊聊——暂时不说联合反对开战,至少要让他们认清暗精灵的真实目的,别被暗精灵的花言巧语绕进去,别轻易倒向主战派。她还特意提了林克副官,说林克手里保存着当年第一次黑暗战争的详细伤亡名册,上面记录着每一位牺牲士兵的名字和籍贯,打算拿给那些主战的军团长看看,让他们记着,战争里死去的,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最普通的士兵,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无数个家庭的支柱。”

车厢里的气氛彻底松快了些,沉重的压力仿佛消散了不少。苏迪罗重新拿起锡酒壶,倒了小半杯酒,这次终于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了之前的沉重与苦涩,多了几分舒缓:“那我联系北联邦旧识时,也能多问一句——看看菏泽公国周边的其他公国,有没有被暗精灵游说,有没有打算和暗精灵合作的迹象。要是魔族这边能拖得住,不发动全面战争,我们就能集中精力盯着北联邦的海岸线,防止暗精灵从海上登陆,提前做好防备。”

兰斯特则把机械飞鸟举到灯前,手指灵活地调整着翅膀的铜丝,眼神专注而认真:“我把陷阱图纸改得再便携些,缩小体积,方便携带和布置,要是遇到暗精灵的斥候探查情报,不仅能困住他们,还能触发信号烟——到时候不管是塞拉的人,还是北联邦的守兵,看到信号烟就能赶过来支援,不会让暗精灵轻易传递消息回去。”

华伦特看着两人重新燃起劲头的模样,嘴角也微微扬起,车厢里终于有了几分轻松的氛围。马车依旧碾过戈壁的碎石,颠簸如常,可魔道吊灯的光似乎变得更稳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晃动得让人不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车壁上,不再是之前的紧绷与沉重,反而多了几分并肩前行的默契与坚定。

“等我们到了佣兵王国,先找塞拉碰个头,跟她详细说说暗精灵的计划和魔族的情况。”华伦特说着,从空间戒指里再次摸出紫莲的信,轻轻展开看了一眼——信末那个歪歪扭扭的哭脸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狮鹫徽记,那是联合商会的标志,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我记着你的规矩,记着我们的约定,会好好守护十三军团,也会照顾好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重新收好,放回空间戒指里,抬头望向车窗外。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天边的云霞渐渐褪成深紫色,几颗明亮的星星开始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戈壁的风依旧带着沙砾,吹在篷布上发出“呼呼”的声响,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因为他们知道,魔族那边有紫莲和林克在努力撑着,守住魔族内部的平衡;北联邦有苏迪罗的旧识在暗中盯着,探查暗精灵的动向;佣兵王国有塞拉的人脉在搭建防线,整合力量;而他们三个,正沿着既定的方向,一步步朝着能阻止战火蔓延的目标前进,哪怕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