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沙砾藏忍冬(2/2)
“我会让他们同意。”古卡特打断她,黑鸟翼突然展开,带起的风让地脉水晶剧烈摇晃,“她在赛场上能看透对手的旧伤,巡逻时能预判沙虫的迁徙路线,甚至偷偷画的振动法阵改良图,比议事厅里那些老顽固的方案更精妙!她是艾拉的女儿,是我的血脉,更该是十三军团的未来!”
他看着林克,语气软了些:“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才告诉你——只有你,能帮她站稳脚跟。教她看布防图,带她熟悉地脉渠的调度,甚至……帮她挡掉那些明枪暗箭。”
林克望着他眼里的恳求,心里像被沙虫啃过般空落,却又奇异地生出股力气。十五年的追随,或许没能换来并肩的资格,却能换来守护他血脉的勇气。
“好。”她点头,重新举起魔杖,杖尖的魔晶亮起柔和的光,“但您得先把伤养好。否则……我可没法向未来的军团长交代,说她爹是个撑不住旧伤的老顽固。”
古卡特愣了愣,忽然笑出声,牵动了伤处又疼得皱眉,模样竟有几分狼狈。林克看着他,也跟着笑了,眼角却有些发湿。
地脉水晶的幽光漫过石室,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幅沉默的画。林克知道,从今天起,她不仅是十三军团的副官,是强大的女魔法师,还是这个秘密的守护者——守护着一个父亲的愧疚与期许,也守护着自己藏了十五年的、未曾说出口的喜欢。
窗外的沙暴彻底停了,晨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古卡特的黑鸟翼上镀了层金边。林克收起魔杖时,悄悄将一块新磨的治愈魔晶放在石榻边,像无数个过去的日夜那样,无声地做着她能做的一切。
地脉水顺着石缝滴落在陶碗里,发出单调的“嗒嗒”声。紫莲刚把巡逻记录册挂回墙上,指尖还沾着沙粒——今天在黑沙谷边缘发现了新的沙虫巢穴,她在地图上做了三个红圈标记,打算明天申请带小队去清理。
“姐姐!姐姐!”娜娜的声音撞开石门,带着跑得上气不接的喘息。小姑娘怀里紧紧揣着块沙岩片,发梢沾着的沙粒随着动作簌簌掉落,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魔晶。
紫莲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反手带上房门时,指节在门板上磕出轻响:“问到了?”
娜娜把沙岩片往石桌上一拍,自己则扒着桌沿大口喘气,话都说不连贯:“是……是古卡特军团长!灰大叔说……说十七年前他在边境待了大半年,就为了找一个叫艾拉的人类姑娘!还说……还说他有块绣忍冬花的手帕,喝醉了就念叨那个名字!”
“艾拉”两个字像道符文箭,狠狠钉进紫莲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石凳上,疼得却没知觉——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手帕,上面绣的正是忍冬花,针脚歪歪扭扭,像初学刺绣的人扎的;母亲说过,当年分开时,他曾说过要给孩子取个像“戈壁紫荆棘”又像“忍冬藤”的名字,只是那时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最终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
而“紫莲”这个名字,是华伦特给她的。那年她缩在岗壳村的柴房里,浑身是伤,连自己原来叫什么都记不清了。华伦特端着热粥进来,指着院角刚开的紫莲说:“就叫紫莲吧,又好看又能熬,跟你一样。”她当时咬着粥碗点头,觉得这名字像道护身符,把过去那个连姓名都模糊的自己,远远挡在了身后。
可此刻,“忍冬花”“艾拉”“黑鸟翼”这些碎片拼在一起,竟与华伦特当年随口取的名字隐隐呼应——紫如荆棘,韧如莲,原来早在被收留的那天,她就带着父亲未说出口的期许。
“他……他还说什么?”紫莲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魔导灯,指尖死死抠着石凳的边缘,指腹被粗糙的石面磨得发红。
“还说军团长后来又去找过好几次,”娜娜终于顺过气,凑到她身边,小脸上满是激动,“但人类家族看得紧,没找到!灰大叔说,整个十三军团,只有军团长的外骨骼是黑鸟翼,跟姐姐你说的一模一样!”
黑鸟翼。母亲说过,父亲的翅膀展开时,像戈壁上盘旋的黑鸟,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紫莲忽然想起半个月前被救时的情景——古卡特展开黑鸟翼护住她,翼骨的阴影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她莫名觉得安心,像小时候窝在华伦特家的灶台边,闻着米粥香时的感觉。
原来不是错觉。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他总在巡逻时“恰好”出现在她负责的区域;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她在人类家族从未见过的复杂,不是鄙夷,不是怜悯,是种……想靠近又不敢的无措;他甚至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沙棘果能治拳伤”,第二天就让军需官多备了些。
“姐姐?你怎么了?”娜娜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才发现紫莲的脸色白得像地脉水晶的光,嘴唇都在哆嗦。
紫莲没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桌。地脉水的潮气从地面往上冒,浸得她膝盖发凉,可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烧得她眼眶发烫。她从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弃儿,到被华伦特取名“紫莲”的丫头,再到此刻,突然成了魔族军团长的女儿。这十六年像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荆棘丛里,竟真的藏着朵忍冬花。
地脉水在陶碗里积了小半,紫莲盯着水面映出的自己——浅紫发丝垂在颊边,后颈的星星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娜娜带来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艾拉……”她对着水面无声地念出母亲的名字,喉间像堵着沙砾。母亲临终前咳着血说的那些话突然清晰起来:“他说会回来接我们……可我等了三年,只等来家族的锁链……”那时母亲眼里的光,像被沙暴熄灭的篝火,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只剩下对她的嘱咐:“别找他,紫莲,男人的承诺……最不值钱。”
所以她恨。恨那个让母亲空等一场的魔族战士,恨那个从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父亲,恨这双让她在人类世界受尽白眼的紫眼睛、这头让她被骂“孽种”的紫头发——这些都来自那个缺席了十六年的人。
可娜娜说,是古卡特在黑沙暴里把她从沙虫巢穴边拖回来的。那天她昏迷前,确实感觉到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按住她流血的后颈,听到个低沉的声音在吼:“带最好的治愈法师来!”
她还想起自己刚到地下城时,连最基础的巡逻靴都不合脚,第二天石门口就摆着双新靴子,鞋底垫着软毛,尺码刚刚好;她练拳磨破了手,军需官就多给了她两卷浸过地脉水的麻布,说是“军团长特批”;甚至上次她随口说沙棘果熬的药膏太涩,三天后就有人送来加了蜂蜜的新配方——而那蜂蜜,是只有军团长才能领到的特供品。
这些关照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里又恨又乱的地方。
“姐姐?”娜娜怯生生地拉她的袖子,“你是不是……不高兴?”
紫莲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攥着沙岩片的指节已经发白,上面“古卡特”三个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她甩开娜娜的手,转身往床边走,动作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高兴什么?一个十六年不管不问的人,突然成了军团长,我该敲锣打鼓庆祝吗?”
话刚出口,又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古卡特左翼的旧伤,想起他看她时总是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他展开黑鸟翼时,翼骨内侧那道和她后颈箭伤位置相似的疤痕——灰大叔说,那是十七年前为了护一个人类女人留下的。
是母亲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按下去。护过又怎样?还不是丢下她们母女走了?还不是让母亲在绝望里耗干了最后一口气?
可……如果他当年真的找过呢?如果他这些年也在等呢?
紫莲用力捶了下石壁,掌心传来钝痛。石桌上的巡逻记录册滑落在地,露出她昨天画的沙虫巢穴分布图——上面有三个红圈,而古卡特今天上午恰好带着亲卫营去了那片区域清剿。
是巧合吗?还是……
“我出去走走。”她抓起斗篷往身上披,声音冷得像地脉深处的冰。
娜娜在身后喊她:“姐姐!天黑了,外面有沙暴!”
紫莲没回头,拽开门就冲进了夜色里。风沙打在脸上,疼得她眼眶发酸。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喊着“他不配当你父亲”,一个却在问“你真的不想问问他吗”。
路过议事厅时,撞见古卡特正站在门口和林克说话。他没穿外骨骼,左翼微微耸着,像是旧伤又犯了。看到紫莲,他的话突然顿住,黑眸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站直些,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紧了眉。
四目相对的瞬间,紫莲的心跳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看见他鬓角的白发,看见他手背上因常年握武器而凸起的青筋,看见他眼底那份藏不住的、近乎笨拙的关切——像极了岗壳村那位总偷偷给她塞糖的老猎户,明明心里疼惜,却总装得很严厉。
恨意突然哽在喉咙里,发不出也咽不下。
她猛地别过脸,加快脚步往西溶洞走,斗篷的衣角被风掀起,扫过古卡特脚边的沙粒。她听见身后传来林克的声音:“军团长,您不去追吗?”
古卡特的声音很低,混着风沙传过来,像句叹息:“让她……自己想明白。”
紫莲的脚步顿了顿,攥紧斗篷的手几乎要把布料扯破。西溶洞的方向传来地脉水流动的声音,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又像古卡特左翼旧伤发作时压抑的喘息。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说句“对不起”?还是期待自己能放下这十六年的委屈?
风沙越来越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紫莲靠着石壁滑坐下来,望着议事厅的方向,那里的烛火还亮着,像颗在黑暗里挣扎的星。
恨是真的,怨是真的。可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温暖,那些藏在冷硬外表下的牵挂,好像……也是真的。
紫莲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斗篷外是呼啸的沙暴,斗篷里是她乱成一团的心跳——原来比恨一个人更难的,是发现自己恨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