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篝火映紫发(2/2)

华伦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石栏的粗糙硌得指腹发疼。他看到紫莲后颈那道浅疤时,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那是当年她为了抢回被人贩子夺走的干粮,被马鞭抽出来的印子,他抱着她在岗壳村的油灯下涂草药,她还嘴硬说“一点都不疼”。可此刻,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望着赛场中央重新燃起的篝火,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地脉水:“魔族的青年倒是比传闻中更……坚韧。”

紫莲退场时,经过高台下方的阴影,像是被石缝里的光晃了眼,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华伦特看见她瞳孔骤缩,浅紫发丝都跟着颤了颤。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将半张脸藏进斗篷的阴影里,指尖在袖管里死死攥住——不能被认出来,至少现在不能。紫莲在找她的生父,古卡特对她的态度又透着古怪,这时候暴露关系,只会给她添麻烦。

紫莲显然也懂了,或者说,她本就没想过在这里撞见他。不过两息的停顿,她已猛地低下头,深灰斗篷扫过地面的沙粒,像道仓促的影子钻进通道口,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谁听见。

“这姑娘好像对你有点……戒备?”古卡特的目光从通道口转回来,落在华伦特紧绷的侧脸,黑鸟翼微微抬起,挡住了些篝火的光,“刚才看你的眼神,跟见了沙虫似的。”

华伦特扯了扯嘴角,尽量让笑看起来自然些:“大概是……人类面孔在地下城少见吧。毕竟军团长也说过,魔族对人类总多些提防。”他低头摩挲着腰间的动力法阵零件,那是今早调试时拆下来的齿轮,“再说,我刚才盯着她看了半晌,换谁都得觉得奇怪。”

古卡特没接话,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齿轮,过了会儿才哼了声:“她是混血,在人类那边受了不少苦,对谁都带着层壳。你别往心里去。”他的语气软了些,像在解释,又像在给自己找理由,“那天我问她要不要进亲卫营,离核心区近点,安全。她却摇头,说‘想从巡逻兵做起’,犟得很。”

华伦特的指尖在齿轮齿纹上蹭出细响。他太懂紫莲的“犟”了——当年老法师去世,她抱着那本残缺的法阵笔记,蹲在药圃里哭了整夜,第二天却照样跟着林申大叔练拳,说“哥要照顾娘,我不能再添乱”。可现在,他只能顺着古卡特的话点头:“有股韧劲总是好的,至少在戈壁上活得下去。”

赛场的呐喊又掀起一阵高潮,下一场对决的锣声敲得震天响。华伦特却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军团长,我去趟器械库看看。早上改的振动法阵零件好像落在那儿了,正好趁这会儿没人……”

古卡特挑眉看他:“不等决赛了?听说最后一场是翼族的小子对铁山家的,你不是对改造骨挺感兴趣?”

“零件更重要。”华伦特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往高台台阶走,“改不好法阵,明天怎么帮地脉渠装闸门?正事要紧。”他的脚步放得快,几乎是逃一般——再待下去,他怕自己藏不住眼里的情绪,更怕古卡特看出些什么。

走到台阶拐角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通道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沙粒滚过,像紫莲刚才仓促离去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该往器械库走,可脚却像被地脉磁石吸住了,不由自主地转向另一条岔路——那条路能绕到通道口的侧面,藏在石笋后面,既能看到她会不会出来,又不会被发现。

“就看一眼。”华伦特对着自己低声说,指尖攥紧了那枚齿轮,“确认她安全就走。”

他得藏好,像藏起岗壳村的那段日子,藏起“哥哥”这个身份。至少在紫莲找到她真正想找的人之前,在她愿意主动走到他面前之前,他只能做个远远看着的陌生人。

石道里的荧光苔藓泛着冷光,映着他踟蹰的影子。华伦特忽然觉得,这比画最复杂的动力法阵还难——要离她很近,又要装作很远;要在乎她的安危,又不能让她知道。

沙粒在石道里打着旋,被夜风卷进营房的缝隙。华伦特蹲在紫莲住处的窗台下,数着第三盏魔导灯熄灭时,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鞋底碾过沙粒的“沙沙”声,和当年她在岗壳村偷溜出去摸鱼时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看着那道浅紫发丝的身影推门而入。营房里立刻亮起微光,是他改造的那盏魔导灯,冷蓝光晕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绷直的影子。华伦特等了片刻,确认巡逻队的脚步声远了,才贴着岩壁摸到门边,轻轻叩了叩——用的是岗壳村的暗号:三短一长,是“我没带钥匙”的意思。

门内的光晃了晃,半晌才传来紫莲的声音,冷得像戈壁的夜霜:“谁。”

“是我。”华伦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攥着从赛场捡来的、她掉落的根紫发,“就说两句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够他看见紫莲站在魔导灯旁,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拳套,指节泛白。她没让他进去,自己也没出来,就隔着那道缝对峙,浅紫发丝垂在眼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不该来。”她的声音比在赛场时更冷,“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哪里是?”华伦特往前凑了凑,能闻到她身上的沙棘味,和当年在魔兽森林里一模一样,“岗壳村?黄金帝国?还是……任何有我在的地方?”

紫莲的肩膀猛地一颤。营房里的魔导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冷光映出她后颈的星星疤,像枚被遗忘的印章。“哥,”她终于喊了这个称呼,却带着淬了冰的钝痛,“你忘了妈妈是怎么没的?忘了老法师说我是‘灾星’?”

“那是胡说!”华伦特的声音发紧,“妈妈是积劳成疾,老法师是怕你被人欺负才那么说——”

“那我被家族抓回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紫莲突然拔高声音,又猛地压低,“妈妈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莲啊,你命里带煞,离伦特远点,别让他跟你一样苦’。你以为我跑到戈壁来,是为了找那个从没见过的爹?我是为了……离你们远点。”

华伦特的喉咙像被沙虫堵住,发不出声。他看着门缝里她攥紧拳套的手,指节处的粗麻带磨出了毛边,那是他当年送她的成年礼,说“练拳时能护着点骨头”。

“跟我回去吧。”他放软了语气,像哄当年怕黑的她,“我在莱茵帝国找了处农庄,有老法师的药圃,有林申大叔的靶场。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你绣你的藤蔓纹,我画我的法阵,谁也找不到我们。”

紫莲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沙粒似的涩:“以前?以前是你没见过我被家族卫兵按在地上,骂我‘魔族的孽种’;没见过妈妈咳血时,盯着我的紫头发掉眼泪;没见过……”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哑了,“没见过我这双手,也能捏碎人的骨头。”

她抬手,借着魔导灯光晃了晃。华伦特看见她掌心的茧,比林申大叔的还厚,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沙粒——那是练拳磨的,是在戈壁里刨沙虫窝磨的,是她逼着自己变强的证明。

“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紫莲后退一步,门缝又窄了些,“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没有‘灾星’,只有‘同类’。古卡特……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懂我背上的伤,懂我为什么总对着沙暴发呆。”

华伦特的心沉到了底。他终于明白,她不是在找父亲,是在找一个“允许她存在”的地方。岗壳村的温柔是假的,黄金帝国的繁华是假的,只有这片粗糙的戈壁,这群带着伤的魔族,才让她觉得“不必藏着”。

“妈妈说错了。”他盯着那道门缝,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魔导灯,“你从来不是不幸的根源,你是……”是他唯一的牵挂,是岗壳村老槐树下那盏永远不熄的灯。

紫莲没让他说完,猛地推上门。“砰”的一声,震得石墙上的沙粒簌簌往下掉。门内传来她的声音,透过木头缝渗出来,轻得像叹息:“哥,你走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华伦特僵在原地,听见营房里的魔导灯彻底灭了。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背上,疼得像当年她被带走时,他追在马车后摔的那一跤。他抬手想再叩门,指尖却悬在半空——他知道,这道缝一旦关上,就不是岗壳村的暗号能撬开的了。

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门缝里——是块刻着藤蔓纹的木牌,和当年他送她的第一块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纹路里嵌着点魔晶粉,在夜里能发微光。

“它能聚暖光。”他对着门板低声说,“冷的时候……看看它。”

营房里没有回应。华伦特站了片刻,听见远处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终于转身,融进石道的阴影里。沙粒在他脚边打转,像在替紫莲说再见。

营房内,紫莲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指尖摸着门缝里塞进来的木牌。魔晶粉在冷夜里泛着暖光,照出她掌心的湿痕——像当年在老法师药圃里,她偷偷哭时,华伦特塞给她的那块蜂蜜糕,甜得让人想落泪。

她把木牌攥在手心,直到暖光烫得掌心生疼,才猛地扔进墙角的沙堆里。魔导灯依旧黑着,只有窗外的夜风卷着沙粒,一遍遍敲打着门板,像谁在固执地叩门,用三短一长的暗号,喊着“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