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血痂下的真相(2/2)

“战后的大陆,飘着庆功酒的味道。”大长老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每个字都带着涩意,“篝火从东海岸烧到西境,人们唱着歌颂‘神’的歌谣,喝着庆祝胜利的麦酒。可我们……”他抬手按住胸口,深吸的气息里仿佛裹着陈年的灰烬,过了许久才继续道:“血脉分离实验的失败,像一道无形的锁,把我们钉死在了军营的石墙里。我们能在战场上斩杀‘神’的爪牙,却不能在和平年代,拥有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日子一天天淌过,我们的名字,从‘解放者’变成了‘怪物’。”他的指尖在权杖上划出凌乱的痕迹,那些痕迹与杖身的纹路重叠,像在撕扯一段结痂的伤口,“孩子出门会被扔石头,老人晒太阳会被吐口水;那些改造后容貌依旧秀美的女战士,成了贵族宴会上标价的‘奇珍’,被当作玩物买卖。”

苏迪罗的耳尖微微颤抖。他想起自己离开精灵森林后,在人类城镇里被孩童扔石子的场景,想起酒馆老板那句“尖耳朵的别进来”——原来这种因“不同”而遭受的恶意,竟跨越了种族与时空,在千年前的魔族身上,也曾上演。

“直到德法尼死在巡逻的路上。”大长老的声音突然顿住,杖顶的地脉晶“咔”地裂了道细纹,像是不堪重负,“她是法师二队的队长,能把地脉水凝成冰箭,曾在战场上救下过三百个平民。可她的尸体,却被人用银钉穿了琵琶骨,挂在军营外的老槐树上,示众三天三夜。”

议事厅里的寂静像灌了铅,连魔晶灯的嗡鸣都低了下去,只剩下地脉水在岩壁后流淌的呜咽声。兰斯特的喉结滚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问话,掌心的断弦已深深嵌进肉里,渗出血珠:“后……后来呢?法师二队的人,没做什么吗?”

“法师二队的战士,红着眼冲上街时,刀刃上还凝着德法尼未冷的血。”大长老的声音里淬着冰,却又带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可执法队早有准备——他们抓了战士们的妻儿老小,在广场上架起断头台。那些曾经喊我们‘英雄’的人,转眼就把绞索,套在了我们家人的脖子上。”

他忽然低笑两声,那笑声像地脉深处崩裂的碎石,刺耳得让人揪心:“无知与恐惧,真是最好的燃料。他们以为斩尽我们的家人,就能驯服我们,却忘了我们本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沉睡的怒火一旦被点燃……”杖顶的地脉晶骤然迸出刺目的光,那些光雾凝成细小的冰箭,悬在半空,像是在重现当年的战场:“整个法师团踏着执法队的尸骸冲出了军营,那支刚成立的符文盾队伍,连盾牌都没来得及展开,就成了我们复仇的祭品。”

“可我们终究,耗不过那些手握法则的强者。”光焰褪去,大长老的声音里只剩疲惫的沙哑,“德法尼的血让我们看清了现实——这片大陆,早已不是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拆了军营的铁栏,一路向西,在大戈壁的风沙里,找到了能暂时喘息的洞穴。”

华伦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想起紫莲曾说“人类世界不属于我”,想起她转身走向戈壁时决绝的背影——原来这份对人类的疏离,不是天生的冷漠,而是千年来被背叛、被伤害后,刻在骨血里的警惕。那些被人类视作“入侵”的举兵,不过是绝境里的挣扎;那些被斥为“残暴”的反抗,原是被逼到悬崖后的反噬。

“再后来,就是各族联手,对抗人类的百年拉锯。”大长老的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打到最后,联军节节败退,我们只能掀翻棋盘——第一次踏过佣兵王国的界碑,是为了活下去;黄金帝国内乱时再举兵,不过是想在夹缝里,多挣一口饭吃。”

“倒是近几年,佣兵王国像块楔子卡在中间,总算换来了几分安宁。”他的笑声里终于染上点暖意,杖顶的地脉晶也柔和下来,那双曾浸满悲伤的眼眸里,又浮起了睿智的光,仿佛刚才那个讲述血色过往的老者,只是议事厅里一道被魔晶光扭曲的影子,“你们来之前,我刚和十三军团的团长谈过,他说,或许可以试着和银狼佣兵团,做笔长期的魔晶交易。”

议事厅里的魔导灯渐渐稳定下来,幽蓝的光芒均匀地洒在三人脸上,却照不回他们失去的血色。华伦特放在膝上的设计图已被冷汗浸得发皱,那些精密的法阵纹路此刻像极了史书里歪曲历史的墨迹。他想起黄金帝国教科书里“魔族嗜杀成性”的定论,想起贵族们谈论“戈壁恶魔”时的鄙夷,想起自己曾因紫莲的魔族身份而犹豫——原来所有的偏见,都源于那段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他忽然觉得怀里的魔导器样品无比沉重,这器物本是为交易而生,此刻却像成了某种见证:见证着两个种族被偏见隔开的痛苦,也见证着打破误解的可能。指节在灯座上掐出红痕,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比起抗沙虫的材质,或许能连接人心的“理解”,才是这里最需要的东西。

苏迪罗始终搭在弓上的手缓缓垂下,檀木弓身被攥得发烫。他的耳尖捕捉到大长老权杖细微的颤抖,那是压抑着未散的怒火;也听见伊拉拉指尖掐进掌心的闷响,那是同病相怜的刺痛。他想起森林里那些被人类驱逐的混血精灵,想起他们藏在树洞里啃干面包的模样——原来这种“异类”的宿命,竟跨越种族般相似。德法尼被穿琵琶骨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与那些被猎人钉在木桩上的同伴重叠,让他胸口一阵发闷。他忽然抬手按住箭袋,指腹摩挲着箭羽上刻着的“守护”二字,此刻却觉得无比讽刺:若连“不同”都无法容忍,又谈何守护?

兰斯特怀里的鲁特琴再次滑落,这次他没去捡。断弦“啪”地绷直,在石地上弹出一声嘶哑的颤音,像在为那些被歪曲的过往哭泣。他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那些曾经被他当作“真相”传唱的歌谣,此刻全成了刺向无辜者的刀。他想起娜娜笑着说“人类的肉是酸的”,想起巡逻兵说“啃干沙枣也不能抢平民”,这些鲜活的面孔与“实验成果”“反抗者”的标签重叠,让他心脏像是被沙虫的螯钳狠狠夹住。

“我……我以前唱过讨伐你们的歌。”兰斯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跪坐在地上,伸手去捡那把断弦的鲁特琴,指节磕在黑曜石地面上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我唱你们生食人类,唱你们烧杀抢掠……原来全是假的,全是颠倒的!”

三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有地脉水在岩壁后流淌的声音,像在为这段被掩埋的过往呜咽。

华伦特看向大长老,忽然明白这位老者为何愿意揭开血淋淋的伤疤——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不是为了控诉仇恨,而是想让他们看清:那些横亘在种族间的仇恨,从来都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恐惧与偏见一点点喂大的。就像地下城的地脉水,本是滋养生命的源泉,若被人为堵塞,也会变成泛滥的洪水。

苏迪罗弯腰拾起兰斯特掉落的鲁特琴,用指尖轻轻拂去琴身上的灰尘。断弦还绷在琴上,像根未愈合的伤口。他递琴时,目光与兰斯特相撞,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共通的沉重——原来所谓“异类”的挣扎,从来都相似得让人心惊。

兰斯特接过琴,断弦在掌心硌出更深的痕。他忽然抬头看向大长老,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琴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大长老,”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剩下的故事,能让我记下来吗?哪怕断着弦,我也想把它唱出去——唱给神降城的人听,唱给黄金帝国的人听,唱给所有被谎言蒙蔽的人听!”

大长老看着兰斯特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华伦特紧攥的设计图,苏迪罗微微颤抖的耳尖,忽然笑了。杖顶地脉晶的光雾再次亮起,这次的光芒温暖得像晨光:“好啊,孩子。把真相唱出去,比任何刀剑,都更能打破隔阂。”

议事厅的魔晶灯彻底稳定下来,幽蓝的光芒里,仿佛有细碎的希望在生长。华伦特握紧了怀里的设计图,苏迪罗挺直了脊背,兰斯特抱着断弦的鲁特琴,三人都明白:这段血痂下的真相,不仅是魔族的过往,更是他们未来要走的路——一条打破偏见、连接彼此的路。而紫莲,或许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与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