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阵与言的共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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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伦特揉了揉额角,指尖掠过魔导灯的金属灯座——灯座边缘铭刻着细密的动力法阵纹路,内嵌的小块魔晶石正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他方才注意到,议事厅穹顶的发光矿石其实是天然魔晶簇,虽不及魔导器的光线稳定,却也印证了此地对魔力的天然亲和力。“我试着梳理下诸位的需求。”他抬眼看向三人,目光清晰,“地下城依托玄武岩屏障阻挡沙虫,又以震波法阵形成驱离场,这两者确实稳固,但玄武岩是天工,法阵是地脉所系,都难迁移。所以你们真正需要的,是能将照明与震波驱离功能结合的魔导器——既要像普通灯具般便携,又得靠动力法阵高效调动魔晶石能量,同时抗住沙虫的撞击与酸液腐蚀,对吗?”
大长老与古卡特、伊拉拉交换了个眼神。莫迪凯浑浊的左眼里泛起微光,右眼的波光轻轻晃动,仿佛正透过空气凝视着华伦特手中魔导灯上的法阵纹路;古卡特紧绷的黑鸟翼外骨骼微微松弛,背后的魔法触手蜷了蜷,显然是被“动力法阵”“魔晶石能量”这些精准术语触动;伊拉拉指尖摩挲沙虫牙耳坠的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落在灯座内嵌的魔晶石上,眼里多了丝讶异。“华伦特先生,”莫迪凯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枯瘦的手指在权杖上轻点,杖顶地脉晶的光芒随他指尖动作轻轻明暗,“你的理解力与总结能力,实在让人惊叹。尤其对法阵与魔晶石联动的洞悉,远超寻常商人。”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壑,却没丝毫老态,反倒透着种对魔力流动的熟稔通透。
华伦特并未因这赞叹动容,指尖轻轻敲了敲灯座上的动力法阵纹路:“实言相告,我带来的这些,只是两大帝国日常用的照明器具。来之前对贵地的境况知之甚少,动力法阵的调校仅适配基础照明需求,自然跟不上你们的特殊需求。”他话锋一转,语气沉稳有力,“但定制并非难事——只需强化动力法阵的魔力转化率,再将震波驱离法阵与照明法阵并联,共用一块魔晶石核心,就能实现你们要的功能。我可以在这里先做个样品,灯座用你们的黑曜石混合魔晶粉末锻造,抗腐蚀性能加倍。若合心意,再谈交易细节。只是……”他看向莫迪凯,“要让动力法阵精准匹配你们震波法阵的阵纹,我得先亲眼看看那法阵的核心纹路。”
这话一出,议事厅里的魔法能量嗡鸣骤然变调。古卡特猛地直起身,黑鸟翼外骨骼“咔嗒”作响,他盯着华伦特手中的魔导灯,仿佛第一次看清那上面的法阵纹路——在他看来,这人类商人顶多懂些军械,竟能说出“并联法阵”“阵纹匹配”的话?这可不是摆弄魔晶石的粗浅功夫,而是对动力法阵原理的深层掌握。伊拉拉的沙虫牙耳坠晃得厉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坠,眼神里的审视变成了探究:能如此清晰地拆解法阵联动逻辑,这人绝不止是个商人。
最意外的是莫迪凯,他那只浑浊的左眼骤然清亮了一瞬,右眼的波光剧烈起伏,握着权杖的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松开。他们本以为华伦特只是个胆识过人的商贩,或许懂些基础魔导器拼装,却没想过他竟能看透动力法阵的核心机制,甚至敢说“定制调校”——这可是需要精通魔力引导与法阵拓扑的顶尖工匠才能做到的事。
莫迪凯沉默片刻,杖顶的地脉晶轻轻吐出白雾,将他眼底的波动掩去。他忽然看向苏迪罗,语气里添了几分温和:“这位半精灵先生,娜娜说你箭术极好,连沙虫的复眼都能射中?听说沙虫复眼的魔力波动会干扰视线,你是如何克服的?”
话题转得自然,却藏着微妙的考量——华伦特的话太出人意料,他需要片刻缓冲,重新掂量这场交易的分量。一个能自由调校动力法阵、串联功能法阵的工匠,其价值远不止于几笔魔导器交易。而苏迪罗与兰斯特,恰好是最合适的转圜点。古卡特与伊拉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紧绷的气息渐渐松弛下来,目光转向苏迪罗时,多了几分纯粹的好奇。
苏迪罗闻言,指尖在箭杆上轻轻一顿,语气依旧简洁:“沙虫复眼的魔力波动有规律,像暗河的水流声。找到节奏,就能避开干扰。”他没多做解释,仿佛这在他看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像猎人熟悉猎物的呼吸频率。
莫迪凯眨了眨眼,浑浊的左眼与清亮的右眼形成奇妙的反差,却没追问下去。他显然看出这位半精灵不擅言辞,便顺着苏迪罗的话音转向兰斯特,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鲁特琴上,杖顶的地脉晶泛起柔和的光:“听说兰斯特先生是吟游诗人,来到这里是希望了解真实的魔族?”
兰斯特正摩挲着断了根弦的琴颈,闻言眼睛一亮,总算是轮到我了:“算是吧!走南闯北,靠这把琴换过酒喝,也换过故事。而一路走来我发现很多历史和传说与现实并不相符。”
“就说我打黄金帝国南下时,酒馆里听来的那些胡话——有个红胡子诗人编了首《黑骨歌》,说你们魔族生下来就长着三节外骨骼,第一节是啃食俘虏的骨头长出来的,第二节得喝够三桶人血才成型,第三节要埋在地脉里吸足十年怨气!”他学着那诗人的腔调唱了两句,随即皱起眉,“结果呢?我见着娜娜那丫头,胳膊上的外骨骼明明是摔进沙虫洞时,为了护着水囊硬生生磨出来的茧子变的,跟什么怨气八竿子打不着!”
他又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还有北联邦的史书,写‘黯炎灾厄’那段,说你们是‘从岩浆里爬出来的噬魔者’,见了魔晶就抢,见了人类就杀。可昨天我跟巡逻队的老哥聊天,他说灾厄那年,他们部落的长老把最后半袋魔晶粉,分给了隔壁快饿死的人类商队——就因为那商队里有个会治沙虫咬伤的大夫。”
兰斯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最气人的是有个家伙,自称‘走遍魔域的智者’,写了本《魔族秘闻》,说你们的孩子生下来要喂火山灰,不然长不出魔法触手。我昨天特意问了娜娜,她说小时候最爱偷喝地脉泉水,喝多了还会被阿妈敲脑袋——这不跟人类小孩偷喝蜂蜜水一个样吗?”
他抓着鲁特琴的琴颈晃了晃,断弦扫过掌心,带出点刺痛感:“所以我总说,那些编故事的,十有八九没见过真正的魔族。他们就着篝火瞎琢磨,把你们的外骨骼说成铠甲,把你们的魔法触手说成凶器,把你们省着吃烤蜥蜴说成茹毛饮血——好像不把你们写得吓人点,他们的故事就卖不出去似的。”
说到最后,兰斯特的声音里带了点愤愤不平:“吟游诗人的琴,本该是照路的灯,不是挡路的墙。我这一路走过来,就想找面干净的镜子,看看真实的魔族到底是什么模样——总不能让后人听着瞎话,无论你们魔族是好是坏,至少要让大家了解你们真实的样子。”
兰斯特的话音落下时,议事厅里的魔导灯恰好轻轻晃了晃,将众人脸上的神色照得忽明忽暗。
莫迪凯握着权杖的手指微微一顿,杖顶地脉晶吞吐的白雾凝滞了片刻。他见过太多试图“理解”魔族的人类——有的是为了猎奇,有的是为了交易,最终都成了岩壁上褪色的刻痕。可兰斯特眼里的执拗,不像装出来的,倒像那些在戈壁上迎着沙暴扎根的沙棘,傻气里带着股韧劲。他忽然想起年轻时,曾有位人类医师说过“偏见就像未过滤的地脉水,看着浑浊,滤过了也能喝”,那时他信过,后来却只见到医师被族人钉在界碑上。此刻听着兰斯特的话,心底那片早已结痂的地方,竟隐隐泛起一丝久违的痒意——或许,真的有面镜子,能照出魔族本来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转动权杖,将那点异样压了下去。
古卡特背后的黑鸟翼外骨骼“咔嗒”响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这份天真。他见过太多吟游诗人,喝几杯酒就敢编故事,转头就把魔族的伤疤唱成笑话。兰斯特的话听着顺耳,可又能顶什么用?外骨骼上的每道划痕都在提醒他:人类的善意就像沙暴里的光,转瞬即逝。但不知为何,当兰斯特说到“把好好的人当成怪物”时,他攥紧的拳头竟悄悄松开了些——当年他儿子第一次长出外骨骼时,也曾怕过自己会变成故事里的“怪物”。
伊拉拉的沙虫牙耳坠晃得越发厉害,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想起自己的小侄女,去年刚学会用魔法触手摘魔豆,却因为听到佣兵的歌谣,躲在溶洞里哭了整整一夜,说自己“长了会抓人的爪子”。兰斯特的话像根细针,刺破了她早已习惯的麻木,露出底下淌血的伤口。她依旧觉得这吟游诗人太天真,可那点“想唱真故事”的认真,却让她忍不住想:若真有那样一首歌,小侄女会不会不再怕自己的触手?
华伦特看着兰斯特涨红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带的魔导器样品都没这把断弦的鲁特琴有分量。他懂兰斯特的执拗——就像他研究动力法阵时,总想着让魔力流动得更顺畅些,兰斯特是想让故事流动得更真实些。这或许比任何交易都难,却更重要。他悄悄调整了下怀里的设计图,心里已经在盘算:等做出抗沙虫的魔导灯,或许该给兰斯特的琴也加个防震法阵,好让他能把故事唱得更远些。
议事厅里忽然响起莫迪凯的笑声,低哑却畅快,像地脉水终于冲破岩层的阻滞。那笑声牵动了他眼角的皱纹,连浑浊的左眼里都漾起细碎的光。
古卡特背后的黑鸟翼外骨骼猛地一僵,仿佛被这笑声烫了似的,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大长老,外骨骼的关节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这是他跟随莫迪凯三十年,头一回听见如此真切的笑。伊拉拉的沙虫牙耳坠停在半空,指尖掐着掌心的力道松了松,眼里的锐利被一层茫然覆盖,像是突然看不懂眼前这位总是波澜不惊的老者。
莫迪凯笑够了,抬手用袍袖擦了擦眼角,看向兰斯特时,眼神里的平静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沉在河底的石头终于被水流翻了出来。“既然你想了解真实的历史,”他的声音带着笑后的微哑,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那我倒有兴致跟你说道说道。只是……”他顿了顿,杖顶的地脉晶轻轻一颤,映得他右眼的波光忽明忽暗,“真实的历史往往带着沙砾般的粗粝与沉重,不像歌谣里那般好唱。你确定要听吗?”
话音落下时,议事厅的魔导灯忽然暗了暗,仿佛为即将揭开的过往垂下了幕布。兰斯特握紧了怀里的鲁特琴,断弦的末端硌着掌心,却让他莫名地定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