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妹妹的草鞋(1978年秋分)(1/2)

立秋后的露水凝在妹妹月竹的睫毛上,她蹲在灶台边吹火,六岁的身子还没风箱高。我解下围巾裹住她生冻疮的手,补丁里的棉絮早被弟弟掏去塞了毽子,布条滑下来时蹭破了耳后的痂。

月竹的鞋是父亲用棕榈叶编的,麻绳捆着三块碎布当鞋垫。上学路上她总落在最后,草茎从鞋底断口扎进脚心,血珠渗过布缝滴成线。我背她过河时,她的破书包蹭着我后颈——那是母亲用装尿素的编织袋改的,蓝漆印的\含氮46%\正硌着喉结。

教室后排多了条瘸腿板凳,月竹蜷在上面像只淋雨的雀。她的石板是瓦窑废料磨的,石粉混着唾沫写的字,被穿堂风一吹就糊成灰雾。会计闺女扔粉笔头砸她,说佃户丫头不配坐教室。月竹低头抠着板凳裂缝,掏出的蛀木虫正巧爬过\农业学大寨\的标语。

霜降那天,月竹发了癔症。赤脚医生说是饿痨,母亲把攒着换盐的鸡蛋塞进她嘴里。蛋清顺着嘴角流到补丁上,月竹突然惊醒,死死攥着蛋壳说要留给弟弟。我掰开她手指时,碎壳扎进掌心,血珠滚在搪瓷碗里,把蛋花汤染成淡粉色。

公社派活挖水渠,月竹提着破陶罐给我们送饭。她的裤脚短了三寸,脚踝被芦苇茬划得尽是血道子。父亲用草灰给她止血,她踮脚给会计闺女爹递窝头,那人嫌她手脏,扬手打翻陶罐。月竹跪在泥地里舔混了血的玉米糊,发梢沾的苍耳籽像缀了满头绿星星。

月竹的课本是我用烟盒纸订的。供销社包糖块的红纸格外金贵,她舍不得写字,用苇秆蘸水在上面画算术题。会计闺女故意泼湿她的本子,红纸褪色染得月竹满手猩红,像戴了副血手套。夜里她趴在我背上哭,泪珠子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语泡成了墨团。

第一场雪落时,月竹的草鞋冻在了脚上。母亲用铁勺烫开冰碴,撕下的草茎带着皮肉。我给她的伤脚包了旧报纸,铅字油墨在体温下洇开,脚背上\**斗争\的标题恰好盖住溃烂的冻疮。她单脚跳着去拾柴,雪地里的血脚印很快被麻雀啄成散落的红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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