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赎罪的新芽(2013年12月28日)(2/2)

不知哭了多久,风雪似乎小了些。王秀芹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被寒风一吹,刀割般地疼。她望着赵小满年轻的脸庞,那清澈的眼神仿佛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力量。一股强烈的情绪冲破了悔恨的堤坝,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松针清香的空气,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近乎誓言般的坚定:

“老师没用,管不好一个家……但老师还能教学生!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一张讲台,哪怕是在街头巷尾!”她的眼神在泪光后燃烧起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老师向你保证,用剩下的日子,去教好千千万万个孩子!让他们……让他们都走正道!堂堂正正地做人!”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砸在风雪呜咽的陵园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和赎罪的决心。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啪”声从旁边传来。王秀芹下意识地转头,只见紧挨着赵小满墓碑旁,一株虬枝盘曲的野梅树,在风雪中倔强地伸展着枝桠。其中一根细瘦的枝头,竟顶破了一层薄雪,绽开了一粒小小的、饱满的红色花苞!那一点猩红,在无边的灰白与墨绿背景中,微弱得如同火星,却又顽强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冲破寒冬封锁的、原始的生命力。

王秀芹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那粒红苞。寒意刺骨,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凑到嘴边呵气取暖。一团温热的白色雾气从她口中呵出,袅袅上升,轻柔地拂过那粒小小的红苞,然后无声地融入了漫天飞舞的、冰冷的雪幕之中。她长久地凝视着那点红色,仿佛看到了某种神启,某种回应。冰冷的脸上,一个极其微弱的、混杂着无尽悲凉却又透出一丝新生的释然笑意,如同那花苞一般,艰难地、缓缓地绽放开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国家安全部大楼深处的一间办公室灯火通明。李玄策刚刚结束一个关于国际网络安全的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份内部简报放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低声报告:“部长,这是市纪委转来的一个特殊匿名举报的摘要,涉及……张伟。举报材料很扎实,录音、银行流水都有。他们按程序处理了,但知道背景特殊,所以……同步知会了我们这边。”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简报上那个熟悉又刺眼的名字上。他没有立刻去翻看,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几行打印出来的铅字,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母亲颤抖着将信封塞进举报箱的身影,看到她站在风雪陵园里的佝偻背影。办公室内暖气很足,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这声音此刻听来,竟与母亲当年在老旧教室里用粉笔写板书时的“笃笃”声隐约重叠。时间带走了太多,也沉淀了太多。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了足有五分钟。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冬夜里无声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这漫长的五分钟里,过往的疏离、母亲的怨怼、李月竹带来的伤害、父亲隐忍的缺席、外甥懵懂的眼神……如同无声的黑白胶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刚才简报上“匿名举报”那四个沉重的字上,以及他脑海中想象出的,母亲在雪夜陵园里对着烈士墓碑立誓的那一幕。

终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份简报,而是拿起了桌角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是李玄策。省教育厅吗?……关于‘银龄讲学’支援乡村教育的计划,我这里……有一位退休老教师,高级职称,几十年教龄,师德……很好。她主动请缨,希望发挥余热。对,姓王……王秀芹老师。嗯,请你们核实一下,尽快纳入计划,安排合适的讲学点。……对,基层需要这样的老教师,孩子们更需要。”

他没有提“母亲”,没有提任何私人关系,只强调“老教师”、“师德”、“发挥余热”。放下电话,他才缓缓拿起那份简报,却没有翻开。目光转向窗外越来越密的飞雪,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万家灯火,也映着陵园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倔强的红。那点红,仿佛也落进了他心底最坚硬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丝经年的寒冰。他拿起钢笔,在桌上一份待批的关于社区文化建设的文件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