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凌初养成(2/2)

训练学校难得放了半天假。新宿街头飘着细碎的雪沫,空气清冷。她一个人裹着旧外套,钻进繁华的 109 百货,在最底层打折区的人潮中挤了半天,终于买下了一条价格便宜却让她眼睛发亮的红格子短裙。回到寂静的宿舍(室友们都出去跨年了),她迫不及待地把新裙子套在宽大的制服外面,对着门后那块缺了角的穿衣镜笨拙地转圈。镜中的少女,栗色的卷发有些毛躁,脸颊因兴奋和寒冷泛着红晕,笑容是真实的、带着点傻气的快乐。窗外遥远的欢呼声浪隐约传来,电视里红白歌合战的歌声高亢激昂,她转着转着,眼前却忽然模糊了——她想起了台北芦洲家里的厨房,这个时间,妈妈一定正在“笃笃笃”地用力剁着饺子馅,刀起刀落,声音干脆利落,像除夕夜的鼓点,敲打在她心上。那一刻,她才痛切地明白,“想家”原来真的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带着棱角的重量,压得人只想蹲下去,蜷缩起来,仿佛一站起来就会被那重量压垮。

倒数的最后一秒在窗外炸响,她猛地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抓起那台像素很低的翻盖手机,对着镜头努力挤出最灿烂的笑容,比了一个大大的“v”。照片里,小凌的眼睛被泪水冲刷过,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窗,映着窗外东京不灭的、如星河般璀璨的灯海。她按下发送键,把这张带着噪点、却盛满心事的照片传给妈妈,配文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半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妈妈回了一张照片:家里那张老旧的木质餐桌上,摆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盘是翠绿的韭菜馅,一盘是鲜甜的高丽菜馅。照片的角落,爸爸的空位前,也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副碗筷,干干净净,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小凌死死盯着那个角落,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手机键盘上,像一场迟来的、淹没了整个东京的雨。

三个月后,她拿到了艾回训练学校的结业证书,上面清晰地印着“合格”两个大字,落款是日本艾回唱片。回程的飞机轰鸣着冲向高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崭新的证书和抽屉底层那张印着“王君如”的华冈结业证书叠放在一起——两张薄薄的纸页之间,紧紧夹着妈妈给的那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平安符。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一束金灿灿的阳光猛地从舷窗照射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膝盖上那片尚未完全褪去的、淡淡的青紫色淤痕上,像命运之手,温柔地为旧伤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金边。

回到台北那天,正好是 2003 年的元宵节。松山机场外人头攒动,一盏盏橙红色的天灯被点燃,带着人们的祈愿,晃晃悠悠地升上墨蓝色的夜空,越飞越高,最后变成天幕上细小的、闪烁的星点。小凌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喧闹的人群中,仰头望着那片温暖的星火,晚风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她忽然清晰地想起了舞蹈老师说的那个词——根性(konjou)。她轻轻地在唇齿间念了一遍,像念动一个开启未来的咒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知道,当那枚平安符被阳光照亮,当“合格”的印章落下,当她的目光追随着天灯飞向高处的那一刻,两个名字,连同她们所承载的过去与未来,终于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同一张身份证上。而2002年寒冬里所有的眼泪、汗水、膝盖的淤青、红包里单薄的钞票、以及那枚小小的护身符,都悄然熔铸,变成了她脚下那条看不见却无比坚实的起跑线,延伸向灯火辉煌的舞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