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别的风(2/2)
“晓得了,k总。” 回答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质感。**李李**坐在靠墙的办公桌后,她的存在本身就像这间冷气充足的房间里最精密的仪器。她约莫二十四岁,身段玲珑有致,包裹在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里,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曲线。她的美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冷感,皮肤是细腻的象牙白,光洁得几乎看不到瑕疵。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下颌线清晰而优美。柳叶眉下,是一双沉静如深潭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文件。小巧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唇色是自然的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乌黑的长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光洁饱满的额头,只在耳际垂下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微卷碎发,平添几分不易察觉的柔美。
她面前放着一台罕见的计算器,红色的数字屏亮着,映在她专注的眼底。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又被她不动声色地用指腹轻轻按掉。她面前摊开几份装订粗糙的油印文件,标题是《关于设立深圳经济特区证券公司可行性研究(内部讨论稿)》。她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一行关于“柜台交易试点”的字句旁,飞快地画下一个重重的红色问号,又在旁边空白处,用极细的蓝色笔迹标注了几个缩写字母和人名代号。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玻璃丝袜包裹着纤细笔直的小腿,脚上一双中跟黑色皮鞋纤尘不染,鞋尖点着光滑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像精准的秒针在计算着未来的分秒价值。
窗外,1986年深圳的夏天,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熔炉,正在无声地锻造着一些尚未成形的东西。尘土在热浪中翻腾,机器的轰鸣是它粗重的喘息。
(唐先生带五千小弟,南下深圳)
千里之外,一列绿皮火车在夜色中沉重地喘息着,像一条疲惫不堪的钢铁长龙,吭哧吭哧地向南爬行。车厢里塞满了人,汗味、劣质烟草味、方便面调料包的辛辣味、还有久不洗澡的体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过道里,座位底下,甚至厕所门口,都蜷缩着人。大多是青壮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沾着泥点的胶鞋,脸上刻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茫然的期待。
靠近车厢连接处,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夹克的男人靠着门边的铁皮壁站着。他叫唐先生,此刻还远不是什么“德隆系”的掌门人,只是一个眼神比旁人更亮、更沉静些的普通中年人。他脚下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尿素”字样的巨大蛇皮袋,袋口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扎着。他身边还围着七八个同样精悍的汉子,像一道人墙,沉默地守着这些袋子。
“哥,都点过了,”一个剃着平头、脸上有疤的汉子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盖过车厢的嘈杂,“连宝鸡那边最后一批汇过来的,拢共五千一百二十七人。合同都在袋子里,按你说的,一个指印不少,都摁了红手印。” 汉子拍了拍脚边一个看起来尤其沉重的蛇皮袋,里面发出纸张摩擦的闷响。
唐先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撩开油腻的车窗布帘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偶尔掠过的稀疏灯火,像鬼火一样在旷野里明灭。他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是那种最廉价的计算器,几个按键已经磨损得看不清数字了。他粗糙的手指随意地按了几下,小小的红色液晶屏亮起一串冰冷的数字,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动、闪烁,映出一片微茫而执拗的光。那红光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像一颗埋在冻土深处、等待破壳的种子。
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五千多人在这钢铁的腹腔里,随着这列南下的火车,正一头扎进那个即将沸腾的年代深处。窗外,无边的黑暗被车轮碾过,前方,是尚在孕育之中、但已隐隐传来躁动胎音的深圳。蛇皮袋里的合同沉甸甸的,五千多个鲜红的手印,如同五千个沉默的赌注,押向一片未知而喧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