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密谈张昭(2/2)
他的面容有着江淮士人特有的清癯,颧骨微耸,两颊略陷,岁月的刀锋在那上面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眉骨,高而陡峻,如同石头城外的峭壁,其下嵌着一双深井般的眼睛。那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有年轻时渴望建功立业,宏图大展的锐气,有对朝廷失望后不得不转为持重的审慎,还有这些年来,闭门读书,冷眼旁观天下事时积攒的忧虑和惆怅。
烛光在他眼中微微晃动,却不曾照亮深处。
“少主公怎么来了”张昭急忙起身相迎,刘谨此时入宅,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情。刘谨一边脱去身上的大氅,一边坐下,盯着张昭,笑道:“子布先生,可真是谨慎的紧啊!”刘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那是数月来久经沙场,历经风雨而沉淀下来的分量。
张昭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刘谨话里的意思,忙道:“少主公···”他刚要开口,刘谨打断了张昭的话。
刘谨注意到张昭今日穿着一件深青色常服,领口与袖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每一处褶皱都规整得如同他书写的文字。衣料朴素得几乎与典雅的书斋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成为了这空间里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我明白先生的忧虑,可先生这数月观我行止,该明白我心中块垒,我一不为权势,二不为富贵。所忧者,百姓无安居之所,朝廷无清明之象尔!先生可明白?”刘谨的意思很简单,他需要张昭这样看清天下大势,又有治才的大儒辅佐。更需要他们对对自己说真话,说心里话。
张昭被刘谨盯着,顿了半晌,低头行礼。
“卑职明白了,日后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少主公海涵才是。”
刘谨起身,抓住张昭的胳膊,笑的异常愉悦,道:“求之不得,安有它意!”
张昭见刘谨还是这般礼贤下士,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江东之势,譬如舟行急流。”张昭开口,双手缓缓交叠,“如今少主公虽然平定豫章内乱,然非南下庐陵之良机。外有刘表、袁术虎视在侧,内有山越伺机而动,各家士族心思各异。”
他说这话时,下颌微收,花白的胡须随着话音轻轻颤动。那胡须修剪得极整齐,每一根银丝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理,却又在末梢处显露出些许倔强的卷曲,不肯完全顺从于任何规矩。
刘谨注意到张昭说话时有个细微的习惯——他的右手总会不自觉地轻抚左袖上的一道不起眼的缝补痕迹。据说那是许多年前,某次与好友激烈争辩后,不慎被案几划破所留。没人知道那场争论的内容,只知道从那以后,张昭在诸多军政大事上,依然坚持己见,却学会了用更迂回的方式表达。
“先生的意思是?”刘谨问道。
张昭没有立即回答。他微微侧身去取茶盏,这个动作让刘谨看清了他后颈的发际线——花白的头发在那里形成了一个规整的弧形,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治大国若烹小鲜。”张昭缓缓道,手指轻叩盏壁,“火候太过则焦,不及则生。”
他说到“火候”二字时,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辐射出细密的鱼尾纹,如同水波般层层荡开。在摇曳的烛光下,那些皱纹仿佛不再是岁月的痕迹,而成了他脑海中万千谋略的外显——每一条都代表一次深夜的深思,一次两难的抉择,一次在理想与现实间的权衡。
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额头——宽广而高耸,在烛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那里刻着三道深深的横纹,当他说到关键处时,那皱纹会随之起伏,如同江东的山川地势图,每一道起伏都暗藏着经年累月的思虑与智慧。
“当下之要,在于安民心,养民生,消弭北部诸县乱局后的混乱。于荆州刘表,可先示之以弱,以空间换取时间,以待将来。于庐陵,派人招抚,以收僮芝之心。因为,当下尚有一件大事,在诸事之先。”
刘谨点点头,张昭所言,与自己所想可以说不谋而合。
“何事?”刘谨问。
“关中诸将互相攻伐,陛下回迁洛阳!”
刘谨大惊,他没想到张昭居然将此事都看得如此透彻。要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在秘密做这件事情的准备,只不过,自己是有着后世所知的历史知识,他没想到张昭仅仅是凭着朝廷发来的几份塘报,就能看清楚献帝迁都是江东的一次大机遇。
他暗自庆幸,上次徐州之行前往二张住处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的确是大才!
“先生果真吾之良谋啊!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虑,朝廷东迁,关中诸将征伐,天子蒙尘,我身为汉室宗亲,刘氏子弟,于公于私都应北上一趟,先生觉得可行否!”
张昭也没想到刘谨会有如此勇略的决绝。
沉声道:“为天子计,少主公当去;为少主公计,此行更当去。只是少主公此行的安全?”
张昭犹豫片刻,也知道刘谨不喜欢自己藏着掖着,也就将自己的想法和担忧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刘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子布先生多虑了,前路纵有刀山火海,吾往矣!”
张昭被刘谨霸气所感,也不再劝解什么,只是朗声道:“如此,卑职愿意为少主公做好后方之盾。”
刘谨要的就是张昭这句话,他笑道:“好,从这几日收到的密报来看,想必几日之内父亲就会召我回吴县商议军机,你先替我准备军资粮秣,明日我会传令诸将,许先生以主簿之职总览豫章与丹阳北部诸县军政之事,希望先生不要推辞。”
张昭忙躬身道:“谢少主公,卑职必尽心竭力,为少主公分忧。”
士为知己者死,张昭也感动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