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1/2）

湖西厂那场关乎产权与激励的深层变革，如同一场彻底的手术，虽过程阵痛剧烈，却祛除了积弊沉疴，重塑了机体的活力。当复合式激励方案尘埃落定，历史遗留问题达成一揽子解决协议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稳定，开始在这片曾经充满绝望与纷争的土地上弥漫开来。

外部，薛金龙因屡次恶意中伤、不正当竞争，在宝总一方持续的法律维权和舆论反制下，终于受到相关部门的调查与约谈，气焰暂敛；内部，新的规则如同坚固的龙骨，撑起了湖西厂这艘重获新生的航船。

和平饭店顶楼的晨光，似乎也变得更加透亮。宝总案头关于湖西厂的紧急报告日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范新华签字报送的、格式规范、数据翔实的月度经营简报。数字依然不算惊艳，但那条代表现金流和净利润的曲线，已顽强地穿越了盈亏平衡线，持续向上延伸。湖西厂，终于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我造血，不再是一个需要不断输血的沉重包袱。

宝总去湖西厂的次数，不知不觉间减少了。但每一次去，他都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蓬勃向上的生气。

厂区里，机器轰鸣声依旧，却不再是昔日垂死的哀鸣，而是充满了节奏与力量的奏鸣曲。车间内，物料流转有序，工人们神情专注，手法娴熟，那种“磨洋工”的散漫气息已荡然无存。

公告栏上，清晰地张贴着岗位绩效排行榜和月度分红公示，数字透明，激励着每一个人。张秀英老师傅的“新技术传习所”挂牌成立，几位年轻学徒围在她身边，眼神炽热地学习着那些近乎失传的独门绝技。

范新华俨然已是这里名副其实的“当家人”。他依旧穿着工装，穿梭于各个角落，但言谈举止间，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他能从容地主持生产调度会，能果断地处理质量纠纷，能耐心地与老师傅探讨工艺改良，也能有礼有节地应对前来考察的客户。宝总远远看着他与一位外商流畅地用手势和简单英文交流，介绍着产品的工艺特点，心中倍感欣慰。那个曾经在外白渡桥边崩溃欲绝的男人，终于在这里找回了自己的尊严和价值。

汪明珠的战场则更加广阔。她不再需要四处奔走、苦口婆心地讲述悲情故事，“湖西”品牌凭借其独特的匠心故事、过硬的产品质量和清晰的高端定位，已经形成了良好的市场口碑。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不再局限于最初的几家高端卖场，而是扩展到了北京、广州、深圳乃至海外的一些精品集合店。她开始有选择地接单，更加注重维护品牌调性和客户关系，甚至开始筹划开设第一家“湖西”品牌的独立形象店。她寄回的最新一批产品样册，设计精美，拍摄专业，已然是一派成熟品牌的气象。

更令人感慨的是，一些当年在重组初期因各种原因离开的熟练工人，在听说湖西厂如今的景象后，纷纷托人打听，甚至亲自找上门来，希望能重新回来工作。范新华按照新的规章，根据岗位需求和其过往表现，择优录用了一部分，也婉拒了一些。进退之间，皆有章法，再无往日的人情纠葛与混乱。

这一日，宝总难得清闲，没有预约，独自一人驱车来到湖西厂。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信步走在熟悉的厂区小路上。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院子里新栽的香樟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他看到工人们步履匆匆却面带朝气，听到车间里传来的、节奏明快的机器声，闻到空气中混合着棉纱清香和机油味的、独属于工厂的气息。他在张秀英的传习所窗外驻足，看到老人正手把手地教一个年轻姑娘如何把握提花力度的精妙，夕阳的余晖为她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没有辉煌夺目的成就，只有这一片井然有序、充满生机的日常景象。但宝总的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满足。他守护的，不正是这寻常的人间烟火，这靠勤劳双手创造的、踏实而充满希望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