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返本还元(1/2)
开春的武当山像被谁泼了桶胭脂,漫山的杜鹃从山脚烧到山腰,紫的、红的、粉的,挤在石缝里、松树下,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玄元站在紫霄宫的丹陛上,脚下的青石板还带着点潮,是昨夜春雨留下的痕迹。他刚做完早课,丹田里的气脉忽然自己动了起来,不是往日刻意引导的流转,倒像洛河的水,顺着河床慢慢淌,涨落都随它自己的性子,却半点不滞涩。
这感觉很奇妙,像小时候趴在母亲膝头听故事,不用使劲听,字儿自个儿往耳朵里钻。玄元试着松开意念,没去管那股气,它竟顺着任督二脉打了个圈,最后轻轻落回丹田,像只归巢的小雀,稳稳当当。
“精足了,气自会满;气满了,神自会显。”尹喜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晨露的润。玄元回头,见先生手里捧着件道袍,粗布的料子,针脚歪歪扭扭,针鼻儿大的线头露在外头——是阿秀的手艺。去年冬天阿秀托货郎捎信,说在洛阳开了家小布铺,这句“生意是活的,心却要定”,就是信里夹着的话。
玄元接过道袍,布料上还留着阳光晒过的暖,他忽然想起七岁刚上山的模样。那天也是个杜鹃花开的日子,先生牵着他的手往紫霄宫走,石阶滑溜溜的,他总踩不稳,先生说:“山是静的,你走得急,它就绊你。”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先生的手比石阶暖。
三年前下山去洛阳,是先生送他到山门口的。先生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还有本手抄的《黄庭经》。“到了市井里,别学那油滑的,也别学那死犟的。”先生替他理了理衣襟,“生意是活的,人心是活的,但你心里得有杆秤,称得出轻重,就摔不倒。”那天的杜鹃开得正疯,落了他满肩,像披了件花衣裳。
在洛阳的日子像场快马加鞭的梦。刘掌柜的杂货铺在西大街,门板上总贴着张纸,写着“一分钱一分货”。有回玄元给客人称糖,多舀了半勺,刘掌柜看见,没骂他,只说:“糖多了甜得发苦,人心贪了,比糖还腻。”后来他帮着看布铺,阿秀总说他太实诚,进价三文的布,他就卖五文,多一文都不肯。“活泛点嘛,”阿秀戳着账本笑,“你看这针脚,歪点才像我绣的,太周正了,倒假。”
那时玄元不懂,总觉得做事就得横平竖直,像先生教的吐纳,吸气几息,呼气几息,错不得。直到有回帮李寡妇挑水,她家门口的石阶松了块,玄元想把石头搬回去砌好,李寡妇却拦着:“别砌,下雨天滑,留着这块松的,踩上去‘咯吱’响,倒能提醒人慢着点走。”他望着李寡妇鬓角的白头发,忽然想起先生说的“山是静的,心却要活”——原来活不是油滑,是知道哪里该让一步,哪里该留个缝。
去年冬天,洛阳下了场大雪,把杂货铺的门板都冻住了。玄元早早起来扫雪,见对门的老秀才在屋檐下跺脚,手里攥着副春联,纸都冻硬了。“写反了。”老秀才叹着气,“‘生意兴隆通四海’该贴右边,我贴左边了。”玄元接过春联,见墨迹冻成了冰碴,字里的“通”字少了最后一捺,倒像个笑歪了嘴的娃娃。“这样好,”玄元指着那字,“通四海哪能少了活气?缺笔才像在跑呢。”老秀才愣了愣,忽然笑出声:“你这娃,比我这读死书的懂道理。”
此刻丹田的气又动了,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条小蛇,轻轻巧巧绕着百会穴转了圈。玄元没睁眼,却“看”见了自己——七岁时踩不稳石阶的慌张,十四岁攥着布包回头望山门的不舍,十五岁在杂货铺给客人找钱时的认真,十六岁提着行李上山时,鞋底子磨出的那个洞。这些画面像串珠子,被“凝神寂照”这根线串着,挂在心里,晃一晃,叮当作响,都是清亮的声儿。
“这就是返本还元。”尹喜先生往丹炉里添了把松柴,火星子跳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不是把经历都磨掉,变回七岁的傻样,是把走过的路、遇过的人、吃过的苦,都酿成自己的味。就像这杜鹃,去年的花谢了,今年开的不是去年那朵,可根还在,香也还是那股香。”
玄元穿上新道袍,粗布蹭着皮肤,有点痒,像阿秀戳他账本时的指尖。他望着远处的金顶,云雾正从金殿的檐角流过去,像条白丝带。气脉在体内轻轻唱着歌,百会穴那里有点亮,不是刺眼的光,是像月光落在水里的那种,清清凉凉,却把五脏六腑都照得透亮。
他想起刚学“凝神寂照”时,总怕神跑了,像守着只偷米的麻雀,攥得太紧,反倒飞了。后来在洛阳看更夫打更,梆子敲得不快不慢,“咚——咚——”,不管刮风下雨,那声儿都稳稳的。更夫说:“不是我准,是时辰准,我跟着时辰走,就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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