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戏台真假(2/2)

有次散场,两人往回走,路过戏楼后门,见几个演员正卸妆。那个演窦娥的旦角,卸了脸上的白粉,露出张普通妇人的脸,眼角有细纹,正蹲在地上给孩子喂奶。一个刚看完戏的小孩跑过来,仰着小脸喊:“窦娥姐姐,你是大好人!”

旦角被逗笑了,放下衣襟,摸了摸小孩的头:“我不是好人,我是演戏的。戏里是窦娥,戏外是王二家的,刚还跟我男人吵了架,嫌他打麻将输了钱。”

玄元看着这幕,忽然想起“凡圣只在一念”。戏里的窦娥,坚守贞洁,宁死不屈,是“圣”;戏外的演员,会吵架,会计较,是“凡”。看戏时,跟着窦娥哭,跟着贪官骂,被情绪牵着走,是“凡”;看戏后,能觉照到自己为何哭、为何骂,知道是妄念在动,是“圣”。这凡与圣,原是一体两面,就像一枚铜钱的正反,没什么分别,全在那起心动念的瞬间。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把戏台的锣鼓声盖了下去。阳神哼着刚听的戏文,调子跑了八百里,却自得其乐。忽然,他停下脚步,望着玄元:“我好像懂了,世间的人,是不是都在演戏?”

玄元望着天边的月,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朦朦胧胧的,像戏台上的纱幔。“是,也不是。”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是儿子,是丈夫,是掌柜,是伙计,就像戏里的生旦净丑。若能知道自己在演,不把角色当成真的自己,得意时不骄,失意时不馁,不迷进去,便是修行;迷了,把角色当成了全部,为了演好‘富贵人’就不择手段,为了演好‘可怜人’就自怨自艾,便是轮回,在戏里打转,出不来。”

阳神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踢得“当当”响:“那你呢?你在演什么角色?”

“我?”玄元笑了,摸了摸眉心的暖意,那点暖像藏在戏服里的真,“演个在市井修行的人。演的时候认真演,搬米就好好搬,记账就仔细记,演完了,就回到自己——守着这点暖,不丢,不忘。”

两人走着,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戏台上拖长的水袖。远处的戏楼又响起了锣鼓声,大概是夜场开始了,唱的什么戏文听不清,只隐约有唱腔飘过来,婉转又悲凉。

阳神忽然说:“玄元,我明天想再去看戏,看他们怎么演‘止念’。”

玄元哈哈大笑:“哪有演‘止念’的戏?真要演,怕是台下的人都睡光了——止念的戏,没那么多热闹,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像这月光,不声不响,却照得见路。”

阳神似懂非懂,却跟着笑起来,笑声在巷子里荡开,惊飞了檐下的夜鸟。玄元知道,这戏台的道理,阳神慢慢会懂的,就像他自己,也是在这一场场“戏”里,看着别人的妄念,觉照自己的真心,慢慢走过来的。

修行,原就不是跳出戏台,是在戏台中央,演着自己的角色,却始终知道——脚底下的木板是假的,身上的戏服是假的,只有心里的那点明,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