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番外·倾城之战(2/2)

拓跋玉抬起眼,眼神里没有祈求,只有野兽般的凶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腹中骨肉的绝望。

“动手吧,林北辰!”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能死在你的枪下,不算辱没!”

林北辰看着她,看着这个让自己陷入绝境、双手沾满齐人鲜血的敌人,也看着她作为一个母亲,在最脆弱时刻依旧用骄傲武装起来的狼狈。

战争的残酷,围城的绝望,背水一战的决绝,尽在此刻。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难以置信的动作。

她将那杆饱饮鲜血的长枪,重重地、决然地插在了身边冻结的、染血的土地上。

“我林北辰,”她的声音在风雪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刚在昨夜,失去了我的孩子。”

拓跋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所以今天,”林北辰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我绝不会再看着一个母亲和孩子,死在我面前!”

她大步上前,不顾拓跋玉瞬间绷紧的身体和警惕的目光,一把撕开她腹部的战裙与内衬。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羊水已破,混着血污,而那胎位,凭她早年随军医学到的一点粗浅知识判断,似乎并不正。

“听着!”林北辰低吼,汗水混着额角流下的血水一起滴落,“想活命,想让孩子活,就照我说的做!”

她回忆起军中老医官教过的、处理难产时最粗暴却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手法。

她的手上沾满敌人的血和污泥,只能扯过腰间悬挂的酒囊,用里面仅存的、劣质辛辣的烧刀子胡乱冲了冲手。

帐外,是忠心亲兵们垂死的怒吼、敌人冲击盾牌的疯狂撞击声,以及兵器不断入肉的可怕闷响。

帐内,林北辰几乎是凭着一股蛮力与救人的本能,将手探入,试图在没有任何润滑和良好条件的情况下,徒手扭转胎位。

拓跋玉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母兽般的痛苦嘶吼,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深深抠进了地上的毛皮,几乎将其抓穿。

时间在血腥与挣扎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一声微弱的、细若游丝、却又无比清晰的婴啼,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奇迹般地压过了帐外所有的厮杀与喧嚣,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营帐内响起。

是个小哥儿。

林北辰用随身匕首割断脐带,手有些颤抖。她扯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用酒水浸湿,粗略地擦拭掉孩子身上的血污,将他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递到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拓跋玉眼前。

拓跋玉虚弱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孩子皱巴巴、却异常红润的小脸,那双总是充满野性与杀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有无法陪伴的遗憾,有对林北辰的难以理解,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她看着林北辰,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谢谢。”

随即,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

之前激战留下的重伤,生产的消耗,已彻底耗尽了她这位北境枭雌最后的生机。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林北辰沉默地注视着逝去的对手,和她怀中再次安然睡去的婴儿。

两个刚刚还在以命相搏的女人,此刻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达成了最终的“和解”。

许久,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拓跋玉身旁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弯刀上。

她俯身,拾起弯刀。

刀柄冰凉,入手沉重,仿佛比她那杆惯用的长枪还要沉上几分。

“对不住。”

她低声说,声音沙哑,不知是对永远沉睡的拓跋玉,还是对怀中这个失去生母的婴儿,亦或是对她自己。

“但我需要你的头,去救我的城,去止住这场杀戮,去换我身后那些还活着的将士……一条生路。”

手起,刀落。

干脆,利落,带着战场法则的残酷果决。

她没有再看那颗滚落的头颅,只是用一块相对干净的、从拓跋玉帐中找到的丝绸将其包裹系好。

然后,她解下自己早已被血浸透、冰冷刺骨,却唯独内里尚存一丝体温的玄甲,将那初生的、柔软脆弱的婴孩,用撕下的战旗内衬更妥帖地包裹好,牢牢缚在自己胸前,紧贴着那曾经孕育她自己的孩子、如今只剩下空荡与隐痛的小腹。

一个新生生命的微弱温热,与一颗枭雌头颅的冰冷死寂,同时沉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提起那个包裹,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大步走出王帐。

帐外,战斗已近尾声,忠于拓跋玉的亲卫大多战死,剩余的北戎士兵在群龙无首下陷入混乱。

林北辰跃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将那个丝绸包裹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惊雷滚过战场:

“拓跋玉已死!降者不杀!”

“拓跋玉已死!降者不杀!”

声音在风雪中传开,北戎大营,彻底崩溃。

风雪不知何时渐渐息止,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般的光亮,映照着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战场。

林北辰骑着马,踏过冻结的血泊和残破的旗帜。胸前包裹里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寒意,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唧。

她低下头,看着那张与拓跋玉眉宇间已有几分相似轮廓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这座城,因这场惨烈到极致、也戏剧性到极致的战役,后来被陛下赐名“倾城”,以纪念其险些倾覆之危。

她失去了一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却又在敌人的尸体旁,亲手接生并捡到了另一个孩子。

战争的荒谬,人性的复杂,命运的弄人,在这一刻交织成无法言说、唯有背负前行的沉重。

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婴儿,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却温柔的力道。

然后,她调转马头,不再看身后的狼藉,向着那座伤痕累累、却终究没有倾覆的城池,缓缓行去。

“从今往后,”她低声说,声音融入了清晨凛冽的空气中,不知是说给怀中无知无觉的孩子听,还是说给那座浴血重生的城,亦或是说给昨夜那个失去孩子、又亲手缔造了另一个生命的自己。

“你叫倾城。”

“林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