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铁壁鏖兵,暗流汹涌(2/2)

景帝的精神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差了些,斜倚在榻上,胸口微微起伏,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潮红。窦婴和卫绾侍立在侧,皆是眉头紧锁。几案上,摊开着数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奏报,有边关军情,有朝臣奏议,也有绣衣使者的密报。

“……高阙战事惨烈,李靖王报,五日血战,士卒折损已近三成,箭矢擂石将尽……”窦婴读着最新收到的战报,声音沉重,“然匈奴攻势不减,单于本部似仍未全力投入。李靖王再请援军,言辞……甚为激切。”

“激切?”景帝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却带着讥诮,“他是在骂朕,骂朝廷,见死不救吧?”

窦婴和卫绾低头不敢言。

“粮秣……筹措得如何了?”景帝问。

卫绾忙道:“回陛下,大司农已尽力催调,然去岁关东有旱,河东粟米转运不易,第一批三万石已起运,然路途遥远,至少需月余方能抵朔方。第二批……尚在筹措。”

“月余……”景帝闭上眼,“李玄业……能撑到月余之后吗?”

殿内一片沉默。谁都知道,以高阙塞目前的惨烈消耗,没有援军,仅靠现有兵力物资,能再撑十天已是奇迹。

“援军呢?”景帝再问,声音更弱了一分,“周亚夫……走到哪里了?”

窦婴与卫绾交换了一个苦涩的眼神。这才是最大的难题。皇帝在病中下旨,命条侯周亚夫为车骑将军,统兵五万,北上增援朔方。旨意是发了,周亚夫也接旨了,可这位以“持重”闻名、又在平定七国之乱中与李玄业有过并肩之谊却也存有微妙心结的老将,出兵的步伐却慢得令人心焦。理由是“兵甲未齐”、“粮秣不继”、“天时有变”,总之,就是迟迟未能离开灞上大营。

是周亚夫真的准备不足?还是他也在观望?亦或是,朝中有人不希望他太快抵达朔方,不希望李玄业得到强援?

“条侯……仍在整军。”窦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景帝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某种了然的灰暗所取代。他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他何尝不知其中关窍?梁王那边动作频频,朝中不少大臣态度暧昧,周亚夫的迟疑,未必没有自保和观望的意味。而他这个皇帝,缠绵病榻,威权日削,竟已有些指挥不动这庞大的帝国机器了。难道,这大汉的北疆,这万千将士的性命,就要成为朝堂权争的牺牲品?

不,绝不能!景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朕口谕给条侯周亚夫……朕,在长安等他凯旋。若朔方有失,胡马南下,惊扰了祖宗陵寝……他,提头来见!”

这已是最严厉的催促,甚至带着死亡的威胁。然而,圣旨出得了未央宫,能否真的催动那位以“刚直”和“谨慎”着称的老将,犹未可知。

而在长乐宫中,气氛则截然不同。窦太后斜倚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听着心腹宦官低声禀报着前朝的消息,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梁王刘武坐在下首,神色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得意。

“……陛下已严词催促条侯了。”宦官细声细气地说完,垂手侍立。

“周亚夫……”窦太后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静,“是个能打仗的,也是个有主见的。先帝在时,便说他‘可属大事,然性刚’。陛下如今这般催促,怕是适得其反。”

刘武接口道:“母后说的是。周亚夫向来以国事为重,此番迟缓,必是觉得准备未周,仓促出兵恐有不妥。李靖王在朔方经营多年,兵精粮足,高阙又是天险,想来还能支撑些时日。只是朝中有些小人,惯会危言耸听,蛊惑圣听,倒是让皇兄忧心了。”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抬高了周亚夫,又暗指李玄业夸大敌情,还顺带踩了踩那些催促出兵的大臣。

窦太后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道:“陛下身子不好,朝政难免有些耽搁。你这几日,多在宫中侍奉汤药,少与那些外臣来往。有些事,急不得。”

刘武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他知道,母亲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得太过明显。但心中的那份灼热,却如何能轻易平息?皇兄的病体……恐怕真的撑不了多久了。那个位置,似乎从未如此接近过。

九天之上的紫霄宫中,神帝的意念如同亘古不变的光,映照着下界的纷争与苦难。他“看到”高阙塞上空,那代表守军的赤金气运在暗红潮水的冲击下,“光芒摇曳”,“根基动摇”,却始终有一股“不屈不挠”、“向死而生” 的惨烈意志在支撑着,那是李玄业和数千将士以生命点燃的火焰。他也“看到”长安方向,那代表皇权的明黄气运“晦暗不明”,其延伸出的、试图支持北疆的“信重”之力,被无数“私欲”、“猜忌”、“拖延” 的灰色、黑色气流所缠绕、阻滞,如同陷入泥沼,步履维艰。而代表梁王的暗金气运,则在“蠢蠢欲动”,“不断侵蚀” 着明黄气运的边界。

“业儿已至绝境,朝廷援军虚无缥缈,周亚夫逡巡不前……人心之毒,有时甚于刀兵。”神帝的意念中流过冰冷的怒意与深深的怜悯。他的干预,在此刻必须更加精妙,也更加艰难。他无法凭空变出援军粮草,也无法让周亚夫立刻心无旁骛地奔赴沙场。他只能在那微小的、可能的范围内,施加影响。

他让高阙塞内几处储备箭矢的仓库,在清点库存时,被“粗心”的仓吏“意外”多报了一成的存量,这微小的误差,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让守军多射出几轮箭雨;他让一名负责夜间值守烽燧的老卒,在极度疲惫恍惚时,被一阵“恰好”吹过的冷风惊醒,从而及时发现了一支试图趁夜偷袭的匈奴小队;他让李玄业在批阅伤兵名册时,目光“无意”间停留在几个熟悉的名字上,从而想起这几人曾是军中最出色的斥候,虽已受伤,但或许仍可执行某些特殊任务。

最重要的,仍是那枚传递信念的魂佩。在巨大的压力、对朝廷的失望、对将士伤亡的痛心,以及孤立无援的悲愤交织下,李玄业的心神如同风暴中的扁舟。神帝将浩瀚而“坚”、“韧”、“定” 的意念,透过魂佩源源不断地渡入。这并非消除负面情绪,而是赋予他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 的悲壮决心,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的领袖担当。当他对朝廷旨意感到心寒时,这意念助他“内求诸己”,将目光重新聚焦于麾下将士和身后土地;当他计算着日益减少的物资和兵力时,这意念让他“灵光乍现”,思考起以奇兵扰敌、拖延时间的可能性。

夜幕再次笼罩高阙塞。寒风呼啸,比白日更烈,卷着哨子般的声响掠过城墙。塞外匈奴大营的篝火依旧连绵,胡笳声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躁。连续数日的强攻未能得手,显然也出乎了伊稚斜的预料。塞内,守军抓紧这难得的间歇,修补工事,搬运物资,救治伤员。李玄业没有休息,他带着亲卫,再次巡视着每一段城墙,检查着每一个垛口,拍打着每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和衣而眠的士卒的肩膀。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沉稳的脚步和坚定的目光,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他知道,最黑暗的时刻或许还未到来。朝廷的援军遥遥无期,周亚夫的态度暧昧不明,而他手中的筹码正在一点点耗尽。但他更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高阙塞,已成为他与麾下将士,与这塞内塞外无数生灵,共同的命运枷锁,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他抬起头,望向漆黑如墨、星斗晦暗的夜空,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父亲在天有灵,佑我高阙,佑我大汉!”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凡人不可见的九天之上,他血脉的源头,他信念的归宿,正以超越凡尘的视角,注视着他,并将那微薄却关键的力量,悄然播撒在这片血与火燃烧的土地上。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后元元年)……秋,匈奴入上郡……诏发车骑、材官屯雁门、云中……” (注:对高阙战事细节及朝廷争议记载有限)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后元元年十月,高阙被围益急,矢尽援绝。玄业公血书求援,朝廷议论未决,援军迁延不至。公激励将士,誓以死守,军心复振。然公心知朝廷掣肘,内外交困,慨然太息。”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嗣君孤军悬危,朝议纷纭,援兵弗至。乃悯其忠悃,暗助守备。然天行有常,杀劫难避,帝君唯以神念固其心志,微调物力,以尽人事耳。”

* 北地秘录·铁壁鏖兵:“高阙之围,日以继夜。胡骑攻如潮涌,守军伤亡日增,粮秣器械渐匮。朝中犹以空言相慰,援兵杳然。靖王玄业知不可恃,乃散家财以飨士卒,焚书信以绝退意。三军感泣,愿效死力。”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