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朔风渐起,暗箭难防(1/2)

公元前143年 汉景帝后元元年 九月

九月鹰飞,草长马肥。塞外的秋日来得迅猛而肃杀,天穹高远,蔚蓝如洗,风却已带上凛冽的寒意,从阴山以北的旷野席卷而来,吹得髙阙塞上的旌旗猎猎作响,仿佛战鼓在无声地擂动。关墙内外,肃杀之气弥漫。经过数月整饬,髙阙塞的防御工事已大大加固,新增的箭楼、拓宽的壕沟、补充充足的滚木擂石,无不昭示着汉军固守的决心。然而,空气中那份大战将临的压抑感,却比城墙更加沉重,压在每一个戍卒的心头。

骠骑大将军行辕内,炭火早已燃起,驱散着边塞秋夜的寒意。李玄业卸去了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玄色深衣,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久久未动。地图上,代表着敌我态势的朱砂与墨迹纵横交错,阴山以北的广阔区域,被大片象征匈奴的暗红色所覆盖,其游骑活动的箭头,已密集地指向阴山诸隘口,尤其是髙阙塞方向。

“王爷,”长史周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凝重,“派往阴山以北的‘猎胡游弈’最新回报。单于庭王旗已离开龙城,向南移动了百余里,驻扎在野狐岭一带。其麾下四大万骑长,已有其三率部向阴山前沿靠拢,控弦之士,不下八万。各部牧民也在向南迁徙,驱赶着大量牛羊,这分明是……大战前集结粮秣、安顿老弱的迹象。”

郡丞公孙阙补充道:“云中、雁门方向亦报,匈奴左贤王、右大都尉部亦有异动,虽未大举压境,然其斥候越界频繁,小股骑队屡屡袭扰边塞,焚毁烽燧,掳掠边民。其意图,似在牵制我两翼,使我不能全力增援髙阙。种种迹象表明,匈奴今秋大举南犯,主攻方向必是朔方,时日……恐就在旬月之间。”

李玄业的目光依旧凝在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野狐岭至髙阙塞之间的山川河流。八万控弦之士,这几乎是匈奴单于庭能调动的核心机动兵力的大半。伊稚斜这是要倾力一战,雪去岁春季败退之耻,更要一举摧垮汉军在河南地的防线。

“李广将军那边,有何动静?”李玄业的声音平静无波。

“回王爷,”周勃道,“李将军接令后,已移营野马川,依山傍水,立寨坚守,与髙阙塞成犄角之势。其麾下北军,装备精良,士气……尚可。然李将军近日有文书来,言其麾下多为关中子弟,不耐久守,请战心切,屡次询问何时可出塞寻敌决战。”

李玄业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似是冷笑,又似是无奈。李广勇则勇矣,然性急如火,崇尚进攻,让他这等惯于冲锋陷阵的猛将固守营垒,确实是种煎熬。但如今敌情未明,大军贸然出塞,正中匈奴野战之长。

“回复李将军,”李玄业转过身,目光锐利,“贼势浩大,不可轻动。令其谨守营寨,多派精骑,广布斥候,务必摸清匈奴左翼动向,防其迂回侧击。野马川乃我髙阙侧翼屏障,万不可有失!至于出战,时机未至,待本将军将令!”

“诺!”周勃应下,稍作迟疑,又道,“王爷,还有一事。长安方面,‘潜渊’密报,梁王近日愈发活跃,其门下宾客四处串联,为梁王造势。更有甚者,有御史风闻,言……言王爷拥兵朔方,权柄过重,朝廷馈运艰难,恐非长久之计。其言外之意……”

“其言外之意,是劝朝廷要么速战速决,催我出战;要么分我兵权,另遣重臣监军,是也不是?”李玄业打断周勃,语气淡然,却让周勃与公孙阙心头一凛。

“王爷明鉴。”公孙阙低声道,“此乃诛心之论。催战,是欲令我军仓促浪战,败则损兵折将,胜亦消耗实力;分权,则是明升暗降,掣肘肘腋。无论哪种,皆对王爷不利。此必是梁王一党,或忌惮王爷功高,或欲拉拢不成,转而构陷。”

李玄业走回案前,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让他纷杂的思绪稍稍清晰。“勃兄,公孙先生,你等可知,此刻我最忧者为何?”

周勃二人对视一眼,周勃试探道:“可是匈奴大军压境?”

李玄业摇头。

公孙阙沉吟道:“莫非是朝廷猜忌,后方不稳?”

李玄业依旧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深邃:“匈奴虽众,然我有坚城可守,有险隘可依,有数年经营之粮秣,有血战余生之将士,彼欲破我,非易事。朝廷猜忌,自古边将难免,我但行得正,坐得直,谨守臣节,其亦无隙可乘。”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所最忧者,乃‘内外交困,首尾难顾’八字。匈奴在外,其势如虎,明刀明枪,不过兵来将挡。然朝中暗箭,杀人无形。若我在前方与胡虏浴血厮杀,后方却有人掣肘粮草,断绝援兵,甚或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则髙阙塞纵是金城汤池,亦有倾覆之危!梁王此番动作,无论其本意是拉拢还是构陷,皆已将我北地,置于炭火之上炙烤。”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周勃与公孙阙皆是智谋之士,略一思索,便觉背生寒意。王爷所虑,实在深远。边关大将,最怕的不是前方的敌人,而是后方的冷箭。

“王爷,那……我等当如何应对?”周勃涩声问道。

李玄业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明日,以本将军名义,再上一道奏表。表文要言辞恳切,详陈匈奴大军云集,朔方危殆,恳请朝廷速发援军,急调粮秣。尤其要写明,今岁北地虽丰,然连年用兵,府库空虚,前线将士浴血,后勤补给关乎胜败,关乎社稷安危!奏表要走明发驿道,也要让‘潜渊’抄送副本,设法递到……大将军窦婴、丞相卫绾等重臣案头。”

“王爷是要……”公孙阙若有所悟。

“不错,”李玄业冷笑,“他们不是怕我拥兵自重吗?我便将难题抛回去。将前线之危、将士之苦、粮秣之难,尽数摊在朝堂诸公面前!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是我李玄业要拥兵自重,还是朝廷有人欲陷前线将士于死地!同时,这也是在告诉陛下,告诉朝中尚有公心的大臣,我李玄业,心中无私,唯知报国守边!”

“另外,”他补充道,“以私信形式,密呈陛下,言……臣受国厚恩,委以重任,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报陛下?然军中之事,贵在专一。今大敌当前,号令若出多门,恐误战机。臣请陛下明察,若朝中对臣有所疑虑,或可另遣重臣监军,臣必倾心相待,共御胡虏;若信臣可用,则乞陛下独断,勿使流言乱我军心!”

这一手,以退为进,看似请求朝廷派人分权,实则是在将军。将是否信任前线统帅的抉择,赤裸裸地抛给了病中的景帝和整个朝堂。

“妙啊!”周勃抚掌低赞,“如此一来,压力便到了长安。若陛下不准,则流言自息;若陛下准了,派来监军之人,无论是谁,在这大战将起之时,皆需倚重王爷,轻易不敢掣肘。且王爷坦荡之心,可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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