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诺苏的乐与呷西的苦(2/2)
夕阳西下,给寨子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祖灵灶”的热水被分装到各家各户,也注满了几个大型橡胶热水袋。
者黑嫫带着阿果,亲自将一个热水袋送到寨中年纪最长的黑彝老阿嫫(她父亲的婶母)屋里。老阿嫫年轻时也曾是位厉害角色,起初对者黑嫫继位颇有微词。此刻,她抱着温热的橡胶袋,感受着那驱散寒气的暖意,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嫫啊,这‘暖神袋’…真是好东西。你父亲…在天上看着呢,他选你,选对了。”者黑嫫心中微动,这份来自长辈的认可,比十把钢锄都珍贵。
与此同时,在寨子边缘低矮破旧的娃子棚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结束了一天繁重劳作的汉人娃子们蜷缩在草堆上,分食着粗糙的糊糊。一个年轻娃子阿木,白天在陡坡上开垦新地,用的是钝旧的铁锄,双手磨得鲜血淋漓。他透过棚子的缝隙,望着远处黑彝竹楼透出的温暖灯火,听着隐约传来的、享用野猪肉的喧闹。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偷偷磨尖的石片,眼中没有感激,只有冰冷的麻木和一丝深藏的恨意。新农具开垦了更多土地,意味着他们明年要耕种更多,而太阳灶的温暖和热水袋的舒适,与他们这些“会说话的牲口”毫无关系。者黑嫫的“祥瑞”,照亮了寨子的上层,却将他们更深地推入了寒冷的阴影。
夜色深沉,寒气刺骨。者黑嫫独自站在竹楼的露台上,怀中抱着温热的橡胶袋。寨中大部分灯火已熄,只有巡夜武士的火把在寨墙边规律地移动,如同警惕的眼睛。她望向王月生家族庄园的大致方向,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是的,没有他提供的这些“神物”,她无法如此迅速地站稳脚跟。
警惕?也必然。虽然初次见面,就从他身上看到了与自己见过的其他男人,不管是山民、汉人还是洋人,迥异的气质,初时还暗自笑话他跟手下人一样去背行李货物,但是,当他用神仙法术变出来层出不穷的好东西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应该抓住这个男人,这个世道,一个女人太需要强有力的男人做靠山了。之前她见过其他山民头领的女儿去给县里的师爷做外室,或者去钻法国官的被窝,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寨子的头人。她想找一个可以互相依靠而不是完全依附的势力。这位月生少爷可能是个好的人选。但是,这一切功利的算计,在这个傻男人在驿站的炕头上为了让自己不被炸起的碎石伤到而扑到自己身上时,崩溃了。明明如果这个人不扑过来,自己就会很灵活地滚到地上躲开那些飞石流铁,他肩上的伤纯属自找,身形那么蠢笨,但是为什么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一个汉人少爷,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他图谋什么?自己的身子?她能给他什么?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需要更多——更好的武器、更神奇的药物、或者……能彻底改变娃子效率的“神物”?她知道,娃子的怨气如同地底的暗流,新开垦的土地需要更多劳力去维持,捕捉娃子的风险也越来越大。毕摩阿普爷爷虽然暂时合作,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始终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寨子似乎比父亲在世时更“富足”了:仓库里有更多的粮食和布匹,武士的刀更亮,老人们夜晚不再咳得那么厉害。但这“富足”建立在精钢的锋利、太阳的神力、以及娃子们无声的血汗之上。者黑嫫握紧了腰间父亲留下的匕首柄(如今也换上了月生少爷提供的精钢刃),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她脚下的寨子,在“祥瑞”的光环下,正经历着一场静水深流的变迁。她是这场变迁的中心,也是所有矛盾汇聚的焦点。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祖灵灶”依旧会沸腾,而者黑寨在1900年滇南群山中的命运,正紧紧系于这位年轻女族长的手中和她背后那个神秘的“月生少爷”下一次的馈赠。夜风拂过,带来远山野兽的嚎叫和寨墙武士低沉的呼喝,提醒着她,安宁之下,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