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房顶上的花生雨(2/2)
“别用蛮力,”李秀云看到了,笑着指点,“看准果柄和根须连接的地方,用指甲掐一下,或者轻轻一掰就下来了。像这样。”她示范了一下,动作轻巧得像在摘一朵花。
小普同和小梅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掐着果柄。速度慢了很多,但摘下来的花生果确实完整干净了。一颗,两颗,三颗……小小的花生果从根须上分离,落入笸箩里,发出轻微的、密集的“啪嗒”声,像一场小小的、金色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花生特有的、淡淡的清甜气息,混合着泥土和根茎的味道。
摘花生是个极其磨人的活计。一坐就是大半天,手指头很快就磨得生疼,指甲缝里塞满了花生壳上的细屑和泥土,黑乎乎的。腰也坐得发酸。小梅摘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开始东张西望,小手里捏着花生果玩,或者去追院子里偶尔路过的鸡。小普同虽然也觉得枯燥疲惫,但看着笸箩里金灿灿的花生果一点点堆积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他想起昨天在地里捡拾散落的花生果,想起父亲刨花生时那沉重的三齿镐和湿透的后背,就觉得眼前这看似简单的“啪嗒”声,也变得格外有意义。
摘下来的花生果,不能直接堆在一起,需要尽快晾晒,否则捂在湿气里容易发霉长芽。院子里的空地上,早已铺开了几块巨大的、干净的塑料布(依旧是化肥袋的内衬)。摘满一笸箩,小普同就端起来,将花生果均匀地倾倒在塑料布上,用手把它们摊开、摊薄,让每一颗花生都能充分接受阳光和风的拥抱。金色的花生果铺在塑料布上,像撒了一地的金豆子。
而被摘光了果子的花生秧,则被整齐地码放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堆成了一座更大的绿色小山。这些干枯的秧苗,在吴建军和李秀云眼里同样是宝贝。李秀云一边摘着花生,一边对小普同说:“这秧子晒干了,拉去磨坊磨成粉,掺上麸皮,可是喂猪的好饲料!一点都不能糟蹋!”
几天后,院子里晾晒的花生果,在秋日干燥的阳光下渐渐褪去了新鲜的水汽,外壳变得硬实,呈现出更加深沉的金黄色,摇一摇,里面的果仁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说明已经干透了。该上房顶了——那里才是最终的、也是最理想的晒场。
吴建军再次扛来了木梯子。他将晒得半干的花生果装进麻袋里。这次,小普同被允许承担更重要的任务——在房顶接应。
吴建军把沉甸甸的麻袋扛在肩上,沿着梯子稳稳地爬上房顶。小普同早已在房顶铺好了塑料布,他学着父亲的样子,解开麻袋口的绳子,双手抓住袋底两角,用力往上一提、一抖——“哗啦啦……”金灿灿的花生果如同欢快的瀑布,倾泻而出,瞬间在塑料布上铺开一片耀眼的金黄!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房顶上,洒在这片金色的“瀑布”上。小普同拿着一个小耙子,仔细地将花生果摊开、摊平。他站在高处,俯瞰着脚下的院落和远处的村庄。院子里,那座由花生秧堆成的绿色小山,在阳光下也泛着干燥的灰绿色光泽。母亲李秀云正拿着一把大扫帚,仔细地清扫着散落在秧子堆周围的碎叶。
风从田野吹来,带着成熟的、干燥的谷物气息,拂过小普同汗津津的小脸。他看着房顶这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的“海洋”,又看看院子里那座沉默的绿色“小山”,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辛劳、满足和成就感的情绪在心底涌动。汗水浸透了每一颗花生果的纹路,也浸透了那些干枯的秧苗。泥土里的根须,屋顶上的果实,还有即将变成猪饲料的秧子……没有一样被浪费。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个秋天最沉甸甸的答卷。小普同抓起一把温热的、硬实的花生果,任由它们在指缝间沙沙滑落。他剥开一颗,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饱满的果仁,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一股浓郁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油脂香气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汗水的咸涩,成了他对“收获”这个词,最深刻、最本真的体味。脚下的村庄在暮色中升起袅袅炊烟,房顶的花生果在晚风中轻轻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大地在低语,诉说着一个关于汗水与馈赠的、生生不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