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种麦子(一)(1/2)

秋霜染白了田野最后的生机,也催动着冬小麦播种的时节。在吴普同家那六亩薄田的规划里,两亩留给来年的棉花,两亩给不可或缺的红薯,半亩用来点种金贵的花生,而剩下的土地,则毫无悬念地要奉献给冬小麦——这维系着全家一年口粮与希望的根基。

不同于后世精耕细作的繁复,那时的麦种,朴素得近乎原始。没有包装袋上印着高产抗病字样的商品种子,更没有花花绿绿的拌种剂。种子的来源,就是去年自家麦收时,特意挑选出来、颗粒饱满的那部分。母亲李秀云在夏日的某个阴凉午后,坐在堂屋门口,用一个圆形的簸箕,将麦粒一遍遍地扬起来。金黄的麦粒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弧线,借助风力,那些干瘪的、不够分量的秕粒和夹杂的草屑、土坷垃便被分离出去,落在远处。剩下的,便是沉甸甸、黄澄澄、带着自家土地气息的麦种。它们被小心地装进布袋,挂在仓房通风干燥的梁上,等待着秋播的号角。

播种的工具,也带着浓厚的自力更生色彩。吴建军在农闲时,早已准备好了播种的家伙什。工具的核心,是两根粗壮结实、呈“人”字形分叉的硬木树杈(通常是枣木或槐木)。他将两根树杈的“腿”并拢,用粗大的铁钉牢牢地钉死在一起,形成一个稳固的倒“v”字形框架。在“v”字底部交叉点向后延伸出去一截木棍,斜斜地指向地面,这根延伸的木棍末端,被巧妙地安装上了一个闪烁着冷光的、尖锐的铁质犁铧头。整个工具,看起来像一个结构简单却异常坚固的、拖着“尾巴”的木犁。

播种的日子,选在一个晴朗微寒的清晨。天空是那种洗练的湛蓝,几缕薄云像扯散的棉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干草混合的清冷气息。吴普同早早被叫醒,他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不用去幼儿园,可以全程跟着去地里。

父亲吴建军和母亲李秀云合力将那个自制的木犁抬到板车上,又把几大袋沉甸甸的麦种搬上去。吴普同兴奋地爬上车,坐在麦袋旁边。板车在父亲沉稳的拉动下,吱吱呀呀地碾过村道,驶向预留的麦田。

田野里,已有不少人家在忙碌。相似的木犁,相似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充满原始劳作美感的秋播图景。

到了地头,吴建军卸下工具。他拿起木犁,将带着锋利犁铧的“尾巴”插入干燥的土壤中。母亲李秀云则熟练地将一根粗麻绳系在木犁前端的横档上,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斜挎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

“来,同同,你站远点看,别让犁头碰着。”父亲叮嘱道。

吴普同乖乖地退到田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只见母亲李秀云身体微微前倾,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声:“走嘞!”她肩膀发力,拉动麻绳,身体像一张绷紧的弓,开始向前迈步。与此同时,站在木犁后面的父亲吴建军,双手紧握木犁后部延伸出来的扶手,也同时发力向前推!夫妻俩的步调必须高度一致,力量要协调。

“嗨——哟!”随着一声低沉有力的号子,那尖锐的铁犁铧在两人合力的驱动下,轻松地破开了干燥坚实的土地,划出一道笔直、深约两三寸、宽约一掌的沟槽!被犁开的湿润黑土像波浪一样翻卷到沟槽的两侧。泥土被撕裂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就在犁铧破土前行、沟槽形成的瞬间,站在沟槽旁边的父亲吴建军,空出一只手(这需要极强的平衡和控制力),极其精准地从挎在腰间的布袋里,抓出一把金黄的麦粒!他的手臂随着前进的步伐有节奏地摆动、挥洒,麦粒如同金色的雨点,均匀地、簌簌地落进那新开的、湿润的泥土沟槽里!

一步,一沟,一把麦粒。母亲的肩膀承载着向前的拉力,父亲的双手掌控着犁沟的深度、方向和撒种的精准。他们的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像一首无声的土地赞歌。汗水很快浸湿了母亲的鬓角,父亲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们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凝聚在脚下新开的沟槽和手中播撒的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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