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曹河县各方角逐第一站现场视察(2/2)
众人见方云英也发了话,知道如今在县里,整个方彭两家都是靠着方云英。纷纷表态:“明白了,姑姑。”“放心吧,大伯、婶子,我们知道轻重。”
方云英和彭树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选择观望和支持,但也划清了界限,这是一种在曹河复杂环境中生存多年的家族智慧。只有两人明白,这一切都太复杂了,复杂到方云英都要请病假来躲一躲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五辆桑坦纳汽车驶入曹河县第一棉纺厂。
汽车进去之后,厂区极为宽阔,主干道是水泥路面,但多处龟裂,缝隙里钻出枯黄的杂草。
道路两旁是成排的苏式红砖厂房,高大厚重,人字形屋顶上竖着成排的通风气窗。
不少厂房的窗户玻璃残缺,用木板、塑料布甚至旧报纸胡乱堵着。
墙壁上,不同年代的标语层层叠叠:最底依稀是“大干快上,为实现四化而奋斗”的仿宋体,上面又刷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红色大字!
而最新的一条横幅挂在厂部办公楼前——“深化改革,扭亏脱困”,墨迹尚新,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格外醒目,却又有些突兀。
厂长兼党委书记马广德早已带着厂领导班子,在主厂房门口列队迎接。这是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脸色有些浮肿的男人,笑容热情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众人下车。苗东方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主动上前一步,担当起介绍人的角色:“李书记,这位就是棉纺厂的马广德厂长。马厂长,这位是县委李书记。”
“欢迎李书记!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棉纺厂检查指导工作!”马广德连忙上前双手握住我的手,用力摇晃。
“马厂长,辛苦了。今天来,主要是学习、了解情况。”我松开手,平静地说。
又环顾整个棉纺厂,几根高大的砖砌烟囱静静矗立,但不再冒烟,顶端栖着几只乌鸦。
厂区空旷处堆着一些生锈的钢架、报废的纺织机械部件,上面盖着破旧的防雨布,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主厂房门口,地面倒是刚刚清扫过,还留着湿漉漉的水痕。
马广德带着厂领导班子七八个人,清一色穿着藏青色或灰色的中山装或夹克,头发梳得整齐,握手之后脸上的神色还是略显拘谨。
他们背后,厂房大门敞开,里面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一排排静默的纺织机器巨大的轮廓。
机器的缝隙和上方轨道上,挂着厚厚的棉絮和尘埃结成的絮网。只有靠近门口的一小片区域,几台机器发出单调、沉闷的“咔哒…咔哒…”声,缓慢地运转着,不少女工在机器间木然地走动、接线头,对门口的热闹仿佛毫无察觉,连头都不抬。
接着,在马广德的引导下,我们参观了纺纱和织布车间。
巨大的纺织机器轰鸣运转,声音震耳欲聋。
车间里显然经过了突击打扫,显得比预想的整洁,但依然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和设备的老化。
工人们大多在四五十岁年纪,女工居多,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在机器间穿梭巡视,神情专注,见到我们这一行人,也只是匆匆一瞥,便继续手中的活计。
马广德主动介绍道:“书记啊,您别见见怪,这些都是流水线作业,不敢停下来。”
我点了点头。看着车间里年轻面孔极少,整个工厂透着一股“老龄化”的沉重气息。我注意到,角落里的机器明显是停转的,上面落着灰。
我插话道:“马厂长,现在的产能是上了多少?”
“报告书记,现在只上了30%,现在产品有积压,不敢开足马力啊!”
“什么原因积压?”
“市场原因,现在竞争太大了,南方和一些大厂都升级了国外的设备,从哪里进口来者?”
旁边一个稍年轻的干部上前一边,主动介绍道:“从法国进口的设备。”
我走到一台织机旁主动道细细打量,能够看出来是个老物件了:“咱们的设备是哪一年的居多?”
马广德道:“书记啊,咱们的设备多数是五十年代建厂的时候的苏联设备,占50%,这批设备啊早就该淘汰了,再加上苏联倒闭,买不到配件,故障率很高。还有一部分是国产设备占40%,就是我们眼前这一款,是我们的主力设备。还有一部分啊,是我们进口的比利时的设备,性能是最好的。”
参观了一个多小时,大致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后,又到了闲置的土地上看了看。
确实有一大片的土地,如今已经种上了冬小麦,但是又和农田不同,这是在厂区内,用围墙和外面的土地已经隔绝开了。
马广德指着土地介绍道:“县长,这些就是那片土地,现在种上了小麦。都是厂里面种的,收的麦子给食堂。”
孙浩宇主动介绍道:“书记,还有啊,那个鱼塘里啊,还养着鱼。每年过年啊都能捞个几千斤!这个棉纺厂的老师傅烧了一手好鱼啊,中午,马厂长,一定给书记安排好红烧鱼!”
我放眼望去,远处是有一个占地不小的鱼塘。
我心里暗道,这个时候还只想着吃,但是也是一片热情,不好当众驳了副县长的面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基本情况了解啦。走吧,去会议室。”
一行人来到了厂部会议室。长条会议桌上铺着墨绿色的绒布,已经摆好了姓名桌签。我的位置在长桌一端,桌签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书记”。
我落座,习惯性地先伸手试了试白色陶瓷茶杯的温度,水温适中,才端起来喝了一口。
方云英坐在我左手边,见状,侧身低声问:“李书记,可以开始了吗?”
我点点头。
方云英清了清嗓子,面向与会人员,朗声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朝阳同志到曹河工作后,首次下基层调研,就选择来到我们棉纺厂,这充分体现了县委、特别是朝阳书记对棉纺厂改革脱困工作的高度重视,也体现了朝阳书记直面矛盾、解决问题的决心和勇气。大家都知道,围绕棉纺厂的发展,特别是土地盘活问题,满仓县长之前已经主持召开了多次协调会。今天,我们本着开短会、求实效的原则,争取能厘清问题,找到办法。下面,先请棉纺厂的马广德同志汇报基本情况,重点是当前面临的主要困难和下一步的打算。”
马广德显然早有准备,面前放着一份厚厚的汇报材料。他扶了扶眼镜,开始照本宣科:“尊敬的朝阳书记,各位领导:首先,我代表棉纺厂全体干部职工,对县委李书记和各位领导在百忙之中莅临我厂调研指导,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和最衷心的感谢!下面,我将我厂的基本情况,向各位领导作一简要汇报。
曹河县第一棉纺厂,始建于1958年,曾经是东原地区县级最大的棉纺织企业,为国家建设和地方经济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目前,我厂拥有在职职工1231人,离退休职工424余人……多年来,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
我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他开始罗列历史成绩时,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我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他:“马厂长,历史成绩 这些材料上都有,大致情况我也了解。今天时间有限,我们直奔主题。你就重点说一说,棉纺厂现在面临的最核心的困难是什么?你们厂领导班子自己认为,解决问题的出路在哪里?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打算?不要念稿子,就说实际情况,说你们的真实想法。”
马广德被打断,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放下稿子,有些磕巴地说:“啊……是,李书记。那……那我就简单汇报一下。目前最核心的困难……主要还是,设备严重老化,产品竞争力下降,资金极度匮乏,原材料采购和职工工资发放都面临很大压力。退休职工多,企业负担重。已经连续三年出现亏损,目前欠银行,兄弟厂的债务总规模是1974万。至于出路……”
马广德看了看苗东方,“苗东方同志作为分管副县长,非常关系我们棉纺厂的改革发展工作。在苗县长的正确领导下,我们班子也反复研究过,目前主要是缺钱,认为最现实、最快能见效的办法,就是加大资金投入……
接着就一脸真诚的看着我道:“书记,汇报完毕。请您指示!”
我往椅背上一靠,笑了笑,很是从容的道:“广德同志啊,按照你的汇报,在苗县长的正确领导下,连续三年亏损,欠款1900多万?正确在那里啊?”
马广德听到之后一愣,马上尴尬一笑道:“书记,这个,这个是,是这个……理论上的正确,问题抓在我们班子抓实践上!”
我知道,会场上要掌握主动,自然要灭一灭本土干部的威风,就继续竹问道:“广德同志啊,你那你具体说说,苗县长的理论是什么理论?你们在实践的过程中又怎么脱离了理论的指导?”
会场上的气氛一下严肃了起来,马广德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马上道:“书记,这个,这个问题,太深入了了,是我们领悟能力的问题,苗县长的理论都是让我们抓革命促生产,要自立自强,再创辉煌……。”
我看向了侧边的副县长苗东方,苗东方脸色尴尬,用手扶着额头,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说道:“我也认为东方同志是有理论水平的,曹河县的国企体量这么大,到今天的地步,不容易啊。好吧,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再说。班子里的其他同志,都要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