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希望(2/2)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钱包。材质是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毛糙的褪色蓝布。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针脚不算细密,带着一种家庭手工特有的质朴甚至笨拙。更特别的是,在钱包的一个边角上,用黄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明宇”。那是母亲的手迹。此刻,这小小的布钱包被他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里,布料被揉捏得皱皱巴巴,深一道浅一道的褶痕,像极了母亲那张因长期病痛折磨而日益凹陷、布满愁纹的脸颊。
前排的同学已经开始行动了。李明宇看见邻座的王强掏出一张平整的10元钞票,崭新的纸张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坐在他前面的学习委员刘倩,更是从精致的皮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20元纸币,那崭新的程度,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连号数字。一张张或新或旧、但都足够支付班费的钞票,被传递到班长手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无形的咏叹调。
李明宇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感到脸颊发烫,握着布包的手指用力到指关节都泛出青白色,仿佛要捏碎里面那点微薄的重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布包里是什么:两张皱巴巴、边缘磨损得厉害的1元纸币,还有两个亮晶晶的5角硬币,以及几个分量不轻的1角硬币。这是他昨晚翻遍了抽屉角落才凑齐的。他甚至能想象出母亲在病床上,如何艰难地从她那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里,一分一角地替他省出这几块钱,又一针一线地缝好这个装钱的布包,生怕他在学校丢了钱。
前排收钱的队伍越来越近。班长沉稳的脚步声,同学递钱时的低声交谈,都像鼓点一样敲在他心上。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皱缩的、绣着自己名字的褪色蓝布包,仿佛攥着母亲沉甸甸的病痛,也攥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混合着羞赧与倔强的少年自尊。晨光依旧明亮,却只照亮了他眼前桌面的一小块地方,他整个人仿佛缩进了角落里那片无声的阴影之中。
“李明宇,该你了。”
班长戴宇轩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铁皮小收款盒,终于走到了教室后排李明宇的桌前。他微微倾身,打了厚厚发胶的刘海被窗外射进来的晨光照射,泛着过于精致、近乎油腻的光泽,与他此刻审视的目光一样刺眼。
那一声点名,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李明宇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咬住下唇内侧,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舌尖仿佛冻僵了,他动作僵硬地开始解那个小蓝布包的系带——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活扣,平时母亲一抽就能解开,此刻他却笨拙得如同第一次操作。布包口终于松开的一刹那,里面被紧紧攥着、积压良久的零钱仿佛获得了自由,“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散落在磨损的黄色课桌表面。
五张皱巴巴、色泽黯淡的十元纸币,边角处磨损得起了毛边,纸张失去了应有的挺括,软塌塌地趴着。混杂其中的是几枚硬币,一枚五角,两枚一角,它们的金属光泽被一层难以察觉的、干涸的泥渍覆盖着,显得格外陈旧。那个承载它们的蓝布包,在他慌乱的动作中被扯得更开了口子,内里填充的、洗得发硬的旧棉花,从几处早已磨破的针脚缝隙里怯生生地探出头,沾着灰尘,像一小团被粗暴对待后、委屈巴巴的云朵。
戴宇轩的目光在那堆零钱和破败的布包上快速扫过,精心打理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他抱着铁皮盒子的手臂紧了紧,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刻意压低了音量、却恰好能让周围几排同学都听清的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探究开了口:“咦?李明宇,你妈不是在超市工作吗?挺干净的活儿啊?怎么……钱弄成这样,像刚从菜市场泥地里扒拉出来的?” 他那审视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布包上,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补充道,“还有这玩意儿……现在谁还拿这种布包装钱啊?老古董了吧?”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石子,狠狠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教室空气里。瞬间,以李明宇的座位为中心,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议论声、偷笑声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那些目光,好奇的、惊讶的、甚至带着点鄙夷的,像无形的探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李明宇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布包那个蓝布上被汗水和无数次摩挲晕染得越发模糊的“明宇”二字上。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在此刻仿佛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去年的场景:母亲靠在病床上,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和视力的模糊,就着昏黄的床头灯,花了足足三个晚上,一针一线,笨拙却无比执着地将他的名字绣上去。每一个针脚都是无声的爱,此刻却成了公开的羞耻。
防盗网的冰冷阴影,透过窗户斜斜地投射在他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上,切割出无数道规则的、灰暗的网格,将他牢牢框住,像一个无法挣脱的囚笼。就在这片冰冷的禁锢中,李明宇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彻底地轰然炸裂开来!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窘迫、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和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