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完颜亮弑君（2/2）

未缚黄龙空饮恨，犹悲白铁怎藏弓。

古来忠烈多奇节，千秋共叹鄂王风。

八月，清远军节度副使赵鼎卧于病榻，长叹一声道：“我与张浚昔日同列朝廷，政事相亲，犹如手足兄弟。今我二人因忤逆秦桧之意，两度遭谪放逐。张浚拳拳忠心于朝廷，连被远放荒僻之地，我且病体羸弱，岂能久居人世乎？”赵鼎因感慨深切，旧疾愈发沉重，自知不起，乃唤仆人取笔墨来，先书墓中石碑，记其住居乡里名讳，及朝廷除拜官职岁月时日，随后题写铭旌云：“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且道：“此吾魂魄所归之言也。”嘱其子赵汾前来，赵汾跪于榻前问道：“父亲有何吩咐？”赵鼎道：“闻牛皋被秦桧毒死，秦桧必欲杀我而后快。若我死，汝曹子孙无患；若我苟活，必将祸及一家矣。但我死后，汝须乞请骸骨归葬故里。”赵汾泣道：“儿谨遵父命。”赵鼎又道：“汝等勿忘此言。”遂决意不食，饿至五日，气息奄奄，赵汾再问道：“父亲可再嘱一言否？”赵鼎闭目不答，未几气绝身亡，时年六十三岁。四方闻赵鼎死讯，泣涕道：“忠臣逝矣，国失栋梁。”高宗在临安闻奏赵鼎卒于清远军，伤悼不已，召廷臣道：“赵鼎忠贞事朕，虽唐之魏征亦不过是。初曾决策北伐，中外诸臣不及者远矣。值国事倥偬之日，而遂物故，朕实重感之也。”秦桧在侧奏道：“赵鼎已死，陛下不必过悲。”高宗道：“卿所言非是。”遂下诏以赵鼎灵柩归葬故土。使者携诏至清远军，赵汾泣拜道：“谢陛下隆恩。”乃扶柩归葬，秦桧回府，对家人道：“赵鼎已死，可无忧矣。”赵汾归葬事毕，不提。

绍兴十八年十月，金国太师、领三省事、都元帅、越国王完颜兀术病卧榻上，自知不起，唤其子完颜亨近前道：“我敬岳飞如神将，当初宋金和议时逼其死，不过为金国计耳，此乃一时大话耳，秦桧因而杀之，望九泉之下，岳飞勿来寻仇。”完颜亨流泪不已，兀术又道：“我死后，汝须谨慎小心，勿多言误身。我昔年政变杀宗磐、挞懒而得上位，恐我死后，金国政坛再起翻天覆地之变也。”言罢气绝而薨。仆人急报至朝中，众臣闻讯皆惊，金熙宗泣道：“皇叔既死，我国势孤矣。”熙宗命厚葬兀术。《金史》赞曰：宗弼蹙宋主于海岛，卒定画淮之约。熙宗举河南、陕西以与宋人，矫而正之者，宗弼也。宗翰死，宗磐、宗隽、挞懒湛溺富贵，人人有自为之心，宗干独立，不能如之何，时无宗弼，金之国势亦曰殆哉。世宗尝有言曰：“宗翰之后，惟宗弼一人。”非虚言也。

金熙宗将兀术丧事办毕，便召集群臣上殿，问道：“今执政之位空缺，谁可担此重任，总理国事？”众臣纷纷出班道：“完颜亮乃是太祖皇帝亲孙，名望素来厚重，陛下委他大任，必保金国安稳无忧。”熙宗点头道：“诸位所言，正合孤意。”完颜宗贤谏道：“陛下不可，完颜亮性情急躁，多疑残忍，非国之重器也。陛下宜另选有德之士担当。若用此人，必生内乱祸端。”熙宗问道：“卿何故口出危言恐吓？”完颜宗贤答道：“臣担忧他位高权重，野心膨胀，难以约束。”熙宗摇头道：“卿多虑了。”遂不听从其谏，即下诏封完颜亮为太保、领三省事。自此，完颜亮恩宠日益隆盛，愈发肆无忌惮，百官皆闭口无言。金熙宗自此少理朝政，退朝后将国事交裴蒲皇后处置，皇后问道：“陛下何不亲自主持？”熙宗道：“国政委汝便了。”熙宗坐朝时日渐少，终日只思饮酒作乐，完颜亮暗中窥伺宫禁，遂生篡位谋逆之心，只是尚无机会下手。完颜宗贤叹道：“谏言不用，祸不远来。”

绍兴十九年五月，裴蒲皇后见熙宗连日酗酒，进言道：“陛下屡日纵饮，恐完颜亮萌叛逆意，宜加戒备。”熙宗掷杯道：“完颜亮乃寡人亲信，安有此心？休得妄言。”皇后再劝道：“大奸似忠。彼谄誉陛下，亲近左右，实藏祸心耳。”熙宗沉脸不语，皇后遂不敢复谏。当夜熙宗欲寝，忽起狂风暴雨，惊雷裂空，震毁寝殿梁柱，竟将御榻龙幔引燃。时熙宗醉卧未醒，裴蒲后恐完颜亮借乱起事，急令侍官：“紧闭宫门，但救火势，毋许出入！”侍官泼水扑救时，宫外飓风肆虐，摧垮民宅官衙五十余处，瓦木牲畜卷飞十余里，死伤军民数百。次日熙宗酒醒，见灾异非常，诏赦重囚，召群臣问道：“天变如此，咎在何人？”完颜宗贤奏道：“完颜亮专权跋扈，横行朝野。昨观星象，帝星晦暗。今彼暗蓄逆谋，故天降灾异示警。”熙宗疑道：“卿言可实？”宗贤顿首：“臣敢以性命作保。”熙宗遂下旨道：“流完颜亮于云中，以谢天谴。”完颜亮接诏，咬指出血，谓随从道：“他日得位，定碾宗贤骨为齑粉！”裴蒲后自此摄政，性刻善妒，常挟制熙宗，杀谏臣泄愤。十一月，熙宗宴饮大醉，裴蒲后讽刺，熙宗暴起抽刀，骂道：“贱婢安敢辱我！”手刃皇后于殿上，复唤侍卫尽捕逆党。翰林学士张钧、左司郎中三合、皇弟完颜元、完颜查剌并妃嫔十余人皆遭屠戮，血溅丹墀。侍官战栗捧酒，熙宗满饮一觥道：“再斟！”群臣伏地不敢仰视。

十二月，完颜亮召其心腹布萨思恭及额埒楚克商议，完颜亮道：“我本以大位已在掌握之中，孰料遭放逐，谋事不成，反受其祸也。心甚不平。”布萨思恭道：“金主荒淫无道，纵酒无度，不久必取于公也。此事我等皆可预见。”额埒楚克点头，未有言声。完颜亮道：“汝焉知后当复取？此言虚妄，岂可信之？”布萨思恭道：“金主之侧，皆公昔日所用之人，彼辈深感公德，岂肯忘之而致公于度外不报哉？”完颜亮未信，遂道：“既如此，遣人往体探消息，速速回报。”使者即去，不日回报道：“金主日前纵饮宫中，手刃裴蒲皇后，血溅殿上，宫人惊恐。”完颜亮大喜道：“若果如是，足遂吾志也。”忽有使臣赍诏命来云中，复召完颜亮为平章政事。完颜亮着使臣先回，转身与布萨思恭议道：“事不宜迟，迟则有变，称此机会，大位可图也。我意已决。”布萨思恭道：“公可随诏入朝，我以壮士傍立，遇金主迎候，即刺杀之。复教额埒楚克部领军马埋伏城外，候内有动静，乘势杀入。金主近臣皆公之故旧，必无不从者矣。”完颜亮大悦道：“此计甚妙！”众皆称是，计议既定。

金熙宗闻知完颜亮已至宫门，亲自出殿迎候，完颜亮先行入内，布萨思恭率众壮士紧随其后，一拥而入，卫士上前阻道：“禁阙重地，岂容尔等乱入！速速退去。”布萨思恭厉声叱道：“金主有召，特命我等前来，谁教尔辈阻拦？”禁军犹豫未决，完颜亮已近金主身前，掣出短刀在手，金主大惊失色，叫道：“平章果有谋反之意，朕未信此言，今日当真做将来也。”即呼道：“文武何在？速来护驾！”话音未落，完颜亮一刀刺透金熙宗咽喉，鲜血喷涌，金熙宗倒地不起，完颜亮再一刀刺入其胸膛，金主遂亡，年仅三十一岁。武臣刘嘉远见之，怒喝道：“叛贼休走！”举手中铜锤直击完颜亮面门而来，完颜亮侧身躲过，铜锤落空。布萨思恭喝道：“匹夫受死！”挺戟一刺，正中刘嘉远胸膛，刘嘉远立毙当场。宫中内外哄动纷乱，众多侍卫欲上前救护，额埒楚克率一彪人马自城外杀入，冲突宫阙，金主前后侍臣皆为完颜亮昔日所荐，人人畏惧，皆不敢动手。完颜亮道：“金主荒淫无度，纵酒滥杀裴蒲皇后及众多忠贞之臣。今我诛此暴君，敢有异议者，以刘嘉远为例。”朝中臣子面面相觑，缄口不言，中外无不恐惧战栗，只得听允顺从也。完颜亮见此，即道：“大事已成！”遂自立为帝。

兀术之子完颜亨，本名孛迭，其性酷肖其父，材勇过人，自负不已。一日，完颜亮赐其良弓，完颜亨辞道：“主上所赐弓，柔弱不堪用，实难使也。”完颜亮心中忌惮，面上不动声色。又一日，完颜亨与完颜亮同行道中，偶遇一群野猪，完颜亨道：“臣能以锤击杀此兽，愿一试之。”即奋锤遥击，正中野猪腹部，锤入腹中，洞穿之。完颜亮见此勇力，愈生忌意，暗道：“此人勇力如此，不可留也。”遂出完颜亨为广宁尹，调任以示贬抑。诸公主闻讯，前往劝其母徒单氏，金太祖长女兀鲁见徒单氏忧色，宽慰道：“孛迭虽稍下迁，勿以为嫌，况孛迭年富力强，何患日后不贵显乎！”徒单氏叹息道：“我儿性刚，恐招祸端。”兀鲁与徒单斜也为夫妇，斜也一妾名忽挞，私告完颜亮道：“兀鲁语涉怨望，且指斥主上，又言孛迭当有大贵之日，此乃谋逆之言也。”完颜亮大怒，命人执兀鲁，不容分说，遂杀兀鲁而杖责斜也。斜也受刑，呻吟道：“妾言诬陷，妻无辜也。”完颜亨家中有奴名六斤，总管诸奴，一老僧遇六斤道：“尔本渤海大族，不幸坐累为奴，宁不念复为良民乎？此事或可图之。”六斤识其意，道：“愿听教诲。”六斤尝与完颜亨一侍妾私通，完颜亨知之，大怒道：“此奴背主不忠，必杀之！”六斤闻之，惧极，密与老僧谋道：“我命危矣，不如告主谋逆，以自救也。”老僧道：“可速行之。”六斤遂告发完颜亨谋逆，完颜亮命捕问之，完颜亨道：“我实无反心，六斤曾与妾私通，我尝言欲杀此奴，故诬告耳。”大臣还奏此言，完颜亮怒道：“此乃狡辩，谋逆无疑。”复遣六斤与老僧同至狱所。二人夜至完颜亨囚所，使人以脚蹴之，完颜亨惨叫而死，声达于外。完颜亮闻完颜亨死讯，佯为泣下，遣人谕其母徒单氏道：“尔子犯法，不幸拷问后饮水致死，非朕所愿也。”徒单氏哭道：“我子忠直，何至于此？”完颜亮复命杀金太宗子孙七十余人，粘罕子孙三十余人，诸宗室五十余人，太宗、粘罕之后皆绝灭无存。次年，撒离喝亦被杀，金之宿将自此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