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动山摇始(2/2)
混乱中,抱着骨灰坛的妇人挤到最前面,坛口盖着块新布,是她前几日特意用青麻布缝的,上面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菊花。“先生,我能帮着照看孩子!”她声音发颤,却透着股镇定,怀里的坛子被抱得很紧,“我力气大,能抱俩!”
尹喜点头,目光扫过人群。有几个老人舍不得家里的坛坛罐罐,正往包袱里塞碗碟,被年轻人一把夺过:“爹!命都快没了,还拿这些干啥!”“娘,咱去校场,先生说了那儿安全!”有个穿蓝布衫的书生,怀里揣着本线装书,被他媳妇拽着跑,还回头喊:“那是我爹留下的批注本!”媳妇没好气地骂:“人在书就在!再磨蹭连人都没了!”
不到半个时辰,校场就挤满了人。张诚指挥着士兵在四周插起木杆,拉起绳索,把老人和孩子护在中间,像圈起了一群受惊的羊。青壮们扛着工具站在外围,锄头和撬棍在晨光里闪着光,像一片沉默的森林。有个瘸腿的铁匠,拄着铁拐站在最前排,铁拐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震得周围人都看他,他咧嘴一笑:“我打了一辈子铁,也能帮着敲敲石头!”
尹喜没去校场。他回到观星台,重新点燃蜡烛,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皱纹都照得深了几分。案上的《甘石星经》被翻到“地动”那页,纸页被汗水浸得发皱,“星摇气变”四个字上,指甲掐出的痕迹密密麻麻。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那是块普通的墨玉,雕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是去年小孙女送他的,说“爷爷像兔子一样机灵”,此刻被他攥得发热。
远处的犬吠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安静了,而是变得嘶哑,像被掐住了喉咙,一声声拖着长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观星台的铜铃还在响,声音越来越急,像催命的鼓点,铃舌都快撞碎了。尹喜望着星图,忽然觉得脚下的青石板在微微发颤,不是风,是从地底传上来的,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震动,像有无数只巨兽在地下奔跑,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上。
他走到星图前,握紧了手里的狼毫,蘸了蘸朱砂,在荧惑星的位置画了个圈。那圈画得极重,朱砂透过纸背,在案上洇开一小团红。圈刚画完,烛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火苗斜着往西边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明明无风,却直挺挺地歪着,像个鞠躬的人。
“来了……”尹喜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是紧张还是平静。他把墨玉兔子揣回怀里,走到观星台边缘,扶着石栏往下看。雾好像更浓了,关城里的屋顶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浮在水里的荷叶。有个妇人正举着件红棉袄,在雾里喊着孩子的名字,声音被雾泡得发闷,却异常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突然,脚下的震动猛地加剧,青石板发出“咯吱”的呻吟,像不堪重负的老骨头。观星台的木梁开始“咔吧”作响,案上的星图被震得飞起,烛火“噗”地灭了,只剩下烟在黑暗里扭动。尹喜扶住石栏,看见远处的雾里,有房屋的轮廓在摇晃,像被风吹的草。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炸开,不是雷声,是大地自己在吼。尹喜看见校场方向的雾气里,人群像被风吹的麦浪般起伏,张诚正挥舞着佩刀,把惊散的人往绳圈里赶。有面杏黄旗从粮仓顶上滑下来,在雾里打着旋儿,像片落叶。
他深吸一口气,雾气里带着股土腥味,那是大地裂开的味道。他知道,最可怕的时刻,近了。观星台的石栏被震得掉了块角,滚落在台阶下,发出“咚”的一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尹喜站直了身子,把《甘石星经》揣进怀里,又拍了拍胸口的墨玉兔子,对着浓雾里的关城,轻轻说了句:“都撑住。”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雾往西边跑,露出一小块青灰色的天。尹喜抬头望去,荧惑星还在那里,红得像滴在天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