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遗民随西行(1/2)

天快亮时,庙外的冻土被踩得结实,结着层冰壳的地面上挤满了人,粗粗数来竟有近千。尹喜站在庙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台阶被几代人的脚磨得光滑,此刻却硌得他脚心发疼。他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一张张脸冻得发紫,颧骨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像被寒风抽打过的苹果;脚上的鞋大多磨破了底,露出的脚趾蜷缩着,有的裹着破布,有的干脆光着,在冰地上冻得通红发胀;还有那些被小心护在怀里的骨殖坛,有粗陶的,有木盒的,甚至有个小姑娘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包着,帕子边角都磨烂了,却依旧被紧紧攥在手里。尹喜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只能任由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像在抚摸每一道伤痕。

“你们要去哪?”良久,尹喜才开口,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风从庙门灌进来,掀起他战袍的下摆,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左肩,绷带边缘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互相搀扶着往前挪了挪,最前面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颤声道:“先生,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他的长衫肘部磨破了洞,露出里面打补丁的内衣,手里紧紧攥着一卷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洛阳城破了,家没了,田也成了焦土。我们找了三天,就想寻个安稳地方,能让老人孩子活下去……”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顺着冻裂的脸颊往下掉,在下巴上凝成小冰珠。

尹喜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几颗残星渐渐隐去,唯独客星正缓缓升起,像一粒被擦亮的银珠,光芒虽弱,却异常稳定,像个执着的追随者,紧紧跟在他们队伍对应的星轨后方。《甘石星经》里“客星随主,必有归处”的字句突然在心头亮起,这星象分明在说,这些百姓是该跟着他们走的,是天意,也是人心。

他翻身下马,动作因左肩的伤有些迟缓,却依旧沉稳。靴子踩在结冰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尹喜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袍角扫过地上的碎冰:“我叫尹喜,是函谷关的守将。”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个人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函谷关虽小,却有丈高的城墙可守,有渭水灌溉的良田可耕。关内有粮仓,有药铺,还有能挡风寒的屋子。”他抬手指向西方,那里的天幕已透出淡蓝,镇星正亮得沉稳,像一块嵌在绸缎上的墨玉,“从这里往西走,到函谷关有七百里路。路上或许会吃苦——天寒地冻,可能没足够的干粮;遇着野兽或散兵,可能有危险。但只要到了关城,我尹喜对天起誓,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顿了顿,吸了口带着冰碴的空气,声音陡然提高,像一道惊雷劈开晨雾:“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辰时准时出发!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庙里还剩些干粮,你们可以自己找路,寻个更妥当的去处。”

人群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的声音。所有人都望着尹喜,眼里的迷茫像被晨雾笼罩的湖面。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俺跟先生走!”是那个背着瘫痪老伴的老汉,他把拐杖往地上一顿,“俺们没处去了,先生肯要俺们,就是再生父母!”

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呜咽,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磕头声,“砰砰”地响在冰地上,像在敲一面沉重的鼓。“我们跟先生走!”“先生是活菩萨啊!”“只要能活下去,再苦再累我们也认!”

那个抱着骨灰坛的妇人挤到前面,坛子被她揣在怀里焐得温热。她扑通一声跪在尹喜面前,把坛子举到他眼前,泪水模糊了双眼:“先生,这是我儿,他……他才十五,死在洛阳城楼上了,被犬戎的箭射穿了胸膛……”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也跟着您,到函谷关看看安稳日子?他这辈子,就盼着能过上不用躲躲藏藏的日子……”

尹喜接过坛子,入手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心里却重得发沉,像压着块巨石。他对着坛子深深一揖,额头几乎碰到冰冷的陶壁:“孩子,我带你走。到了函谷关,就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那里有暖炕,有热粥,还有安稳觉。”

妇人哭得更大声了,却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带着点释然,像终于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辰时整,队伍重新出发时,人数已从一千多变成了三千多,像一条长龙蜿蜒在西去的路上。百姓们互相搀扶着,年轻人帮着抬伤员,老人牵着孩子,手里大多只拎着个小包袱,装着仅有的家当。虽然步履蹒跚,脸上却没了之前的麻木绝望,眼里像被晨光照亮的水面,泛着点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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