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紫微紫气散(1/2)
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慢悠悠地罩住洛阳王城,将残阳最后一点余晖也吞了下去。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呻吟和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宫城里荡来荡去,像谁在低声啜泣。犬戎兵带着抢来的财宝撤出了王城,他们的马蹄声往北门去了,越来越远,最后被风揉碎在黑暗里。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和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着,像被推倒的泥偶。
尹喜坐在太庙前的石阶上,石阶被尸体的血浸透了,又冻成了硬块,冰得人骨头疼。他身边堆着十几个找到的周室宗亲牌位,大多已被烈火熏得发黑,牌上的金字被烧得模糊,只能勉强认出几个潦草的笔画。有块牌位裂了道缝,像是被人用脚踩过,尹喜伸手把它扶正,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茬,心里空落落的。
他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散落在墨蓝的天幕上。可当目光扫过紫微垣的位置时,心脏猛地一缩——那片曾象征周室王气的星域,此刻空得像被人用刀剜去了一块,连最亮的帝星都消失了踪影。往日萦绕在帝星周围的紫气,那道被《甘石星经》称为“国祚之脉”的光带,曾如绸缎般柔软、如宝石般璀璨,此刻却彻底消散了,连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都没留下,只剩下漆黑的虚空,像一张沉默的嘴。
“紫气流尽,旧朝终结。”《甘石星经》里的断语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尹喜的心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想起年少时在镐京观星台的日子,那时的紫微垣何等明亮,帝星像颗温润的玉珠,被紫气层层包裹,光芒能穿透薄雾,照见观星台铜鹤的倒影。他还曾跟着师父数过紫气的纹路,师父说:“这紫气有九道缠络,主周室还有九世之运。”可才过了三十年,九世的预言成了泡影,紫气散得像从未存在过,竟沦落到这般境地。
太庙的朱门被烧得焦黑,门板歪歪斜斜地挂在合页上,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哀鸣,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叹气。殿内的供桌翻倒在地,祭器碎了一地,酒爵、鼎彝的碎片在星光下闪着冷光。尹喜望着那些碎片,忽然想起幽王登基那年的祭祀,那时的太庙何等庄严,乐官奏着《清庙》,诸侯捧着祭品,幽王穿着整齐的衮服,对着牌位三跪九叩。不过十几年,竟连祖宗的牌位都保不住了。
“先生,”一个士兵匆匆跑来,他的战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沾着灰和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跑到尹喜面前,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清点完……宫里的人……活下来的不到三成。大多是老弱,年轻些的……要么被掳走了,要么……要么就没气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发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还有……后营的弟兄说,在北门看到犬戎王的车驾了。车帘没拉严,他们瞅见……瞅见里面绑着褒姒夫人,往北边草原去了。”
尹喜没抬头,依旧望着紫微垣的虚空。褒姒,那个被幽王用烽火戏诸侯也要博一笑的女子,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终究还是成了犬戎的战利品。他想起《夏小正》里“女史星暗,主后宫遭难”的句子,女史星在紫微垣的东侧,本是象征后妃的星,今夜果然黯淡无光,像颗蒙了尘的米粒,连周围的小星都比它亮。
“追不上了。”尹喜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彻底的疲惫,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油灯。他的目光落在石阶下的尸体上,那是个犬戎骑兵,手里还攥着半块抢来的玉佩,“犬戎骑兵日行百里,我们只剩这点人,连马都凑不齐十匹,追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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