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论星与命(2/2)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尹喜的心湖,漾起层层涟漪。尹喜想起自己额间的星纹,那北斗勺柄状的纹路自出生便有,尹仲曾说他“与道有缘,或可窥天地至理”。从前他总以为,这星纹便是他的命,是天定的轨迹,注定要让他走一条与星象相伴的不寻常的路。如今听方士一说,才明白先天的“缘”只是起点,像一粒落在土里的种子,而后天是否能得“道”,是否能让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全在自己的选择与修行——是勤勉浇灌,还是放任荒芜,全凭己心。

方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公子额间有星纹,想来是与星辰缘分不浅。可这缘分能结出善果,还是恶果,却要看公子如何待它。若恃此而骄,以为天命在身便可不修德行,星纹反倒会成束缚;若以之为戒,时刻警醒自己顺应天道、体恤民心,这星纹便是助益。”

尹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无数次描摹星图,曾记录过无数次星象异动,也曾帮农夫们搬过种子、修过水渠。他忽然明白,先天的禀赋就像手中的工具,剑可杀人,亦可护人;星纹可引向歧途,亦可指向正道,关键全在使用者的心意。

“观星如观心,”方士的声音又起,像晚风拂过竹林,“星象的变动,其实也是人心的映照。你看那荧惑星,本是天地间一颗寻常星辰,人心正,则见其为‘警示’,知敬畏、修德政;人心邪,则见其为‘凶兆’,生恐惧、行苛政。所以说,人心正,则观星见祥瑞;人心邪,则观星见灾异。”

他指着东方的角宿,此时角宿已升起,像龙角般锐利。“《夏小正》说‘角为天关主边事’,可边事是战是和,终究在人心——君王好战,则见角宿而兴兵;君王爱和平,则见角宿而修关隘、抚四夷。所谓星与命,说到底,是天与人的相互呼应,天示其象,人应其行,方能合于道。”

尹喜静静地听着,庭院里的槐花偶尔落下一朵,落在石桌上,像一枚洁白的印记。他想起自己年少时观星,只知记录星象、背诵星经,以为懂得了星辰的运行便懂得了天道;后来帮农夫们观象知节气,才明白天道与民生息息相关;如今听方士论星与命,才知天道与人心更是密不可分——星象是天的语言,人心是人的应答,二者相和,才是完整的“道”。

那晚的对话,像一盏灯,照亮了尹喜心中的迷雾。他没有得到一个关于“星与命”的确切答案,没有找到“如何从星象断人祸福”的法门,却懂得了更重要的道理:命由天定,运在人为。先天的星象只是指引,像夜空中的北斗,告诉你方向在哪里;而后天的坚守才是归途,像脚下的路,一步一步,都要自己去走。是顺着星象指引的正道前行,还是偏离轨迹误入歧途,全在自己的选择。

方士离开时,夕阳正染红了函谷关的城楼。他将药篓里的一株“启明草”送给尹喜,说这草“昼合夜开,随启明星而动,却也需雨露滋养方能存活”,像极了人与星命的关系。

尹喜捧着那株草,站在庭院里望着方士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关道的尽头。他抬头望向夜空,星辰渐次亮起,北斗高悬,角宿锐利,张宿温和,每一颗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闪烁,像在诉说着各自的故事。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些星辰的缘分,才刚刚开始。从前他看星,是看“象”;如今他看星,是看“心”——看天地之心,也看自己之心。初论星与命,他终于明白,所谓“知命”,不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而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谓“顺天”,不是被动接受天的安排,而是主动与天地之心相呼应,在星象的指引下,走出一条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的路。

夜风渐起,吹落了更多的槐花,尹喜将启明草种在庭院的角落里,轻轻浇了些水。他知道,这株草会像他一样,在星辰的注视下,努力生长,不负天命,更不负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