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盛极而危(2/2)
然而,晋文公健康状况的微妙变化,或许能瞒过大多数人,却难以完全避开有心者的窥探。尤其是那些本就时刻关注着晋国最高权力动向的眼睛。
郢都,楚国王宫。 令尹子文收到北疆阴谋彻底失败、先轸大开杀戒的详细情报后,沉默良久。他并未如斗椒等将领那般愤懑,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晋侯……老了。”子文对楚成王缓缓道,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如此连续盛宴,纵是壮年亦难承受,何况他历经磨难,年岁已高。近日其公开露面渐少,政务多委于臣下,此非寻常之兆。” 楚成王精神一振:“令尹之意是?” “等。”子文吐出两个字,“强攻不可取,阴谋亦难奏效。然时间,或站在我们这边。晋侯若健在,晋国铁板一块,难有隙可乘。然其一旦……晋国内部,真能如现在这般稳固吗?其诸子,其功臣,岂无嫌隙?我等只需静待,厉兵秣马,广积粮秣。待其内生变时,方是我大楚再度北进之机!” 楚国的战略,由此从积极的军事挑衅和阴谋破坏,转向了更深沉的等待与积蓄。他们像最耐心的猎人,开始等待猎物自身出现弱点。
与此同时,东方的齐国。齐孝公在管仲、鲍叔牙时代余晖尽散后,一直郁郁不得志,被迫屈从于晋国霸权之下。如今见晋文公似乎深居简出,又闻其身体抱恙的些许风声,那颗不甘寂寞的心又活络起来。 他召集群臣,道:“晋侯称霸,不过因城濮一战胜楚。然其终究是后来者,我齐国有桓公之遗烈,方为真正的霸主之源。今晋侯若真有恙,晋国重心内敛,我齐国是否可趁机重整旗鼓,恢复些许旧日荣光?至少,对周边鲁、卫等国,当更显强硬,收回一些利益。” 有老成之臣劝谏:“晋强齐弱,形势分明。晋国狐偃、先轸等皆在,岂容我齐国妄动?若被其视为挑衅,恐招致祸患。” 但齐孝公及其身边一些急于求成的近臣,却被虚妄的野心所驱动,开始小动作不断,或在朝贡份额上抱怨,或在边境与鲁、卫制造摩擦,试探着晋国的反应和底线。齐国的躁动,为看似平静的中原格局,增添了新的变数。
西秦雍城,秦穆公的案头摆放着两份情报。一份详述晋国北疆大胜及先轸的酷烈手段,另一份则模糊提及晋文公近日似乎减少了公开活动,由重臣理政。 这两份情报放在一起,让秦穆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晋国兵威正盛,先轸用兵如神,确不可正面撄其锋。”他喃喃自语,“然晋侯若真健康有虞……此或乃天赐良机于秦?” 他想到的,并非直接军事进攻,而是被扣押已久的田穰苴。继续扣留此人,与晋国关系始终隔阂,且难有实际收益。若此时示好,主动释放田穰苴归晋,一来可缓和与晋的关系,避免在晋国权力可能更迭的敏感时期成为其眼中钉;二来,这可算是对晋国示好,雪中送炭,或能换取晋国在某些方面的让步,例如开放边境贸易,或默许秦国向西戎扩张。 这是一个政治投机,风险小,而潜在回报可能不小。 秦穆公下定决心,即刻召见田穰苴。 “穰苴将军,”秦穆公此次态度格外诚恳,“寡人留将军于秦,实爱将军之才,欲朝夕请教。然近日思之,将军乃晋之干城,心系故国,寡人岂能因一己之私而久羁贤才?今晋国霸业昌隆,四方安定,正是将军回国效力,大展宏图之时。寡人已备下车马仪仗,不日便送将军归晋,并备薄礼,以贺晋侯霸业之功。” 田穰苴闻言,心中巨震,几乎难以自持。他强压激动,深深一揖:“秦伯深明大义,外臣……感激不尽!归国之后,定将秦伯美意禀明寡君。” 虽然不知秦穆公突然释放自己的深层原因,但归国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田穰苴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重返舞台的机会。
晋国,绛都。 尽管减少了公开活动,晋文公仍在寝宫偏殿处理最重要的政务。狐偃将各方情报汇总呈报:楚国的异常安静、齐国的小动作、以及秦国即将释放田穰苴的消息。 “楚人学乖了,知道要等了。”晋文公靠坐在榻上,声音略显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子文老谋深算,他在等寡人死,等晋国内乱。” “齐侯(孝公)蠢蠢欲动,不识时务,可遣使申饬,令其安分。”狐偃建议。 “准。”晋文公道,“至于秦国……释放穰苴,穆公倒是会挑时候示好。也罢,穰苷归来,我军如虎添翼。这份人情,寡人记下。日后西境或可稍缓。” 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忠诚的老臣,缓缓道:“寡人之身体,尔等皆知。霸业之路,方启征程,然未来之险,恐更胜往昔。内固国本,外稳诸侯,尤为紧要。尤其是……世子之位,必须稳固,尔等当尽力辅佐。” 这是在交代后事,也是在为未来布局。狐偃、赵衰闻言,心中凛然,更是沉重,皆伏地顿首:“臣等必竭尽全力,辅佐世子,保我晋国江山永固,霸业长存!”
晋文公望向殿外,夕阳的余晖将宫阙染成一片金色,辉煌之下,却透着几分壮烈与苍凉。这艘在他的引领下驶向巅峰的晋国巨舰,正航行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海面上。他能感觉到水下潜流的力量,也能感觉到自己掌舵的手,已不如从前那般稳健有力。 盛极而危。霸业的巅峰,或许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未来的风暴,将由谁来面对?晋国的航船,又将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