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德风所披伏暗潮(2/2)

然而,真正的隐忧,却来自管仲最无法轻易触及的领域——宫闱深处。

桓公年事渐高,诸公子皆已成人。长子公子无亏为卫姬所出,然非嫡子;嫡子公子昭(即后来的齐孝公)贤明有德,颇得管仲、鲍叔牙等重臣青睐,然其母郑姬已逝,失于内援;另有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元等,其母族皆为国中强族,暗结党羽,窥伺储位。

葵丘盟誓中“无易嫡子”的条款,固然是对外宣言,亦是对内的约束。管仲数次向桓公进言,请早定公子昭之位,以安国本。桓公口中应允,却始终未行册立大礼。他晚年愈发沉浸在霸业的荣光中,乐于见到诸子争相讨好,享受那种被需要、被尊崇的感觉,对于那注定要交出权柄的仪式,心存一丝难以言说的拖延与抗拒。

这一日,桓公于苑囿宴请近臣。酒酣耳热之际,公子无亏进献一罕见白狐裘,公子潘献上新得之吴越宝剑,公子商人则召来一支新排练的东夷乐舞,怪力乱神,颇合桓公猎奇之心。唯公子昭默坐一旁,仅依礼敬酒,言谈皆涉农桑政事,在此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桓公抚摸着白狐裘,观看奇舞,大笑开怀,对诸子赏赐无算。席间,他似无意般对身旁的竖貂(宫中宠臣)言道:“诸子皆孝,各有其才,实乃寡人之福也。”此言虽轻,却如冰锥,刺入悄然关注此事的管仲心中。

宴罢,管仲于宫门外追上正要登车的鲍叔牙。月色清冷,映照着两位老友忧虑的面容。

“君上此言…”鲍叔牙叹息摇头,“易储之心虽未明,其意已动。长此以往,国本动摇,祸起萧墙之日不远矣!”

管仲望着巍峨的宫墙,沉默片刻,缓缓道:“霸业之基,在于信,在于义,在于序。对外之盟誓易守,对内之纲常难维。吾等唯有竭尽忠悃,时时劝谏,望君上能以社稷为重…”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罕见的无力感,“此外,需密嘱东宫傅保,务必教导公子昭,谨言慎行,修德增才,毋授人以柄。”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自南门疾驰而入,使者满身风尘,直扑相府。隰朋接过密封军报,拆看之下,脸色骤变,匆匆赶来。

“相国!鲍大夫!”隰朋气息未定,“急报!淮夷勾结徐、莒部分叛臣,突然发难,围攻杞国都城!杞君遣使冒死突围,求救于齐!楚军虽未明动,然探得楚将斗廉已率精兵秘密移驻边境颖水,其意难测!”

南方的烽火,再次猝不及然地燃起,与宫廷内无声的暗流交织在一起,向刚刚平息外患、初整内政的齐国霸业,投下了新的、更加浓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