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归途的荆棘(2/2)

发送电报后,佐藤走到窗前。外面的风雪很大,但地下设施里温暖如春。这就是科技的力量,文明的力量。中国人还在用两条腿在雪地里跋涉,用落后的武器反抗,而他已经掌握了毁灭他们的终极武器。

陈峰,你以为你在为你的国家战斗吗?你以为你的牺牲有意义吗?

不,你只是在拖延时间。而时间,站在我这边。

佐藤端起桌上的清酒,一饮而尽。酒很烈,烧灼着喉咙,但感觉很爽快。明天,明天之后,长白山区将再也没有成建制的抗联力量。然后,“黑死-5号”将投入更大规模的应用,也许用不了一年,整个满洲的抗联都会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凋零。

到那时,他佐藤英机的名字,将载入帝国史册。

窗外的雪还在下。佐藤不知道,就在这片风雪中,有两组人正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一组要去获取摧毁他心血的手段,另一组正走向他布下的死亡陷阱。

而他自己,则在温暖的房间里,等待着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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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中,赵山河背着昏迷的陈峰,艰难地寻找着避风处。陈峰的高烧越来越严重,浑身滚烫,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说的都是“晚秋”“快走”“细菌”之类的词。

“队长,坚持住,坚持住……”赵山河一边走一边念叨,既是对陈峰说,也是对自己说。

他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背着一个人,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行走,每一步都要用尽全力。左臂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那是旧伤在抗议过度使用。

又走了约莫半小时,赵山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避风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有一个浅浅的凹陷,虽然不能完全挡雪,但至少比在开阔地里强。

他把陈峰小心地放下,检查伤势。左腿的绷带已经被血和脓液浸透,解开后,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发亮,明显是严重感染。更糟的是,陈峰开始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妈的……”赵山河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拿出伊万给的磺胺粉,撒在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部分,重新包扎。

做完这些,他升起一小堆火——这是老烟枪教他的,永远要随身带着火镰和引火物。火很小,但在这种环境下,已经是救命的东西。

赵山河融化了一些雪水,试图喂给陈峰,但陈峰牙关紧闭,水都流了出来。他只能一点点地用布蘸湿陈峰的嘴唇,希望能缓解脱水。

“队长,你可不能死啊。”赵山河坐在陈峰身边,声音哽咽,“林姑娘还在等你,兄弟们还在等你,我……我也在等你。你说过要带我们打回沈阳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陈峰没有回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微弱。

赵山河看着跳动的火苗,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在北大营第一次见到陈峰,那个陌生人准确预言了鬼子的进攻,却被上级当成疯子;想起在沈阳突围时,陈峰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想起在长白山里,陈峰教他们战术,教他们生存……

这个从未来而来的人,本可以置身事外,却选择了最艰难的路。他救了很多人,也失去了很多人。现在,他躺在雪地里,生死未卜,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烟叔……”赵山河突然想起老烟枪,那个总是叼着烟袋的老人,“如果你在天有灵,保佑队长,保佑我们……”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绝望。等他惊醒时,火堆已经快要熄灭,而陈峰……在动。

陈峰的眼睛睁开了,虽然浑浊,但确实睁开了。他试图坐起来,但失败了,只能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赵山河。

“水……”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赵山河赶紧端来水,这次陈峰能喝了,虽然喝得很慢,但确实在喝。喝完水,他又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

“队长,你感觉怎么样?”赵山河急切地问。

“死不了。”陈峰的回答依然简短,但让赵山河松了口气——还能说话,说明意识清醒。

陈峰再次睁开眼睛,这次眼神清明了一些:“我们……在哪?”

“离黑石岭还有大概二十里。”赵山河说,“你昏迷了,我背着你走了一段,但风雪太大,只好先在这里避一避。”

陈峰点点头,没有责备他停下。他知道赵山河已经尽力了。

“现在……什么时候?”

“快天黑了。你昏迷了大概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陈峰计算着时间。他们离开窝棚已经大半天了,但只走了不到十里。照这个速度,赶到黑石岭至少要两天后,而林晚秋的队伍明天就能到。

“我们必须……继续走。”陈峰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左腿完全使不上力。

“队长,你这样走不了。”赵山河按住他,“至少等烧退一点,等风雪小一点……”

“等不起。”陈峰打断他,“佐藤……随时可能行动。晚秋他们有危险。”

“可你现在……”

“背我。”陈峰看着他,“就像刚才那样。我们能走多远是多远,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赵山河看着陈峰的眼睛,那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知道劝不动,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

“好。”赵山河咬咬牙,“但你要答应我,如果撑不住,一定要说。我们可以再休息,但不能硬撑到死。”

“我答应。”

两人再次上路。赵山河背着陈峰,在风雪中艰难前行。这一次,陈峰保持清醒,时不时观察周围地形,纠正方向。

“往左一点……那边有条小溪,夏天的时候我走过,沿着溪谷能省不少路……”

“前面有片石林,穿过去,虽然难走,但能避开风口……”

他就像一个活地图,即使在高烧和伤痛中,依然能准确判断地形。赵山河按照他的指示前进,速度居然比之前快了一些。

天彻底黑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风雪。赵山河几乎是在凭感觉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

“山河。”背上的陈峰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如果……如果我这次真的不行了……”

“没有如果!”

“听我说完。”陈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我死了,你要带着队伍继续战斗。去找杨靖宇,或者周保中,加入抗联主力。不要想着为我报仇,那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活下去,战斗下去,直到把鬼子赶出中国。”

赵山河的眼泪涌了出来,混着雪花冻在脸上:“队长,你别说了……”

“还有林晚秋。”陈峰继续说,“她是个好姑娘,但她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你要保护她,但也要提醒她,战争是残酷的,有时候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这些话你自己去跟她说!”

“我会的。”陈峰说,“但如果我没机会说,你要替我说。”

赵山河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加快了脚步。他不能接受陈峰会死,绝对不能。这个从未来而来的人,这个带领他们战斗了三年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死在风雪里?

又走了一个时辰,风雪突然小了些。赵山河抬头看去,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几颗星星。风也转向了,从东北方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风向变了。”陈峰说,“东北风……这种天气刮东北风,不正常。”

“有什么问题吗?”

陈峰没有立刻回答。他努力思考着,高烧让大脑像一团浆糊,但某种直觉在警告他——东北风,黑石岭在山谷里,如果佐藤要用气溶胶投放细菌,东北风正好把细菌吹进山谷……

“快!”陈峰突然说,“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黑石岭!越快越好!”

“可是队长,你的身体……”

“别管我!快!”

赵山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陈峰的语气让他知道情况紧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起来。雪地湿滑,背着一个人更是艰难,但他不管了,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跑。

陈峰趴在赵山河背上,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记忆着路线。

快点,再快点。晚秋,等我,一定要等我。

夜色中,两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在雪原上拼尽全力奔跑。他们不知道,几十里外的山谷里,林晚秋的队伍刚刚扎营休息;更不知道,黑瞎子洼里,一支六人小组正在准备致命的武器。

而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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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岭以北五里,山谷营地。

林晚秋站在营地边缘,望着南方的夜空。风雪小了些,能看到几颗星星。她手里握着陈峰给她的怀表,表已经停了,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握着,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林姑娘,你去休息会儿吧。”大刘走过来,递给她一块烤热的饼子,“你都守了大半夜了。”

林晚秋接过饼子,但没有吃:“伤员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大刘的脸色沉重,“小顺子高烧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老李的伤口化脓,需要清创,但我们没有麻药,也没有足够的消炎药。其他几个轻伤员还好,但营养跟不上,恢复很慢。”

林晚秋的心揪紧了。二十人的队伍,有七个是伤员,其中三个重伤。药品所剩无几,食物也只够撑两天。如果陈峰再不回来,如果找不到新的补给,他们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派出去找药的人有消息吗?”她问。

大刘摇头:“还没有。这附近太偏僻了,最近的村子都在三十里外,而且都被鬼子控制了。就算能找到药,怎么带回来也是个问题。”

林晚秋沉默着。她知道大刘说得对,但她不能放弃。这些人是陈峰托付给她的,是她从二号营地一路带出来的,她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明天……”她缓缓说,“明天我们再往北走十里,那里有个废弃的炭窑,夏天的时候我去过,附近有些草药。虽然效果不如西药,但总比没有好。”

“可是林姑娘,越往北走越冷,伤员受不了。”

“留在这里也是等死。”林晚秋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们必须动起来,必须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大刘看着这个二十岁的姑娘,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三个月前,她还是个富家小姐,连枪都不会开。现在,她却要带着一支伤员累累的队伍,在冰天雪地里求生,做着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决定。

“林姑娘,”大刘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队长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残酷,但必须问。队伍需要知道方向,需要知道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他们该何去何从。

林晚秋转过头,看着大刘。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坚定:“他会回来的。”

“可是……”

“他会回来的。”林晚秋重复,“在他回来之前,我会带着你们活下去。在他回来之后,我们会一起继续战斗。这就是我的打算。”

大刘点点头,没有再问。他相信林晚秋,就像相信陈峰一样。这三个月,他见证了这个姑娘的成长,见证了她从柔弱到坚强的蜕变。如果陈峰是这支队伍的刀锋,那林晚秋就是这支队伍的脊梁。

“我去检查岗哨。”大刘说,“林姑娘,你真的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

林晚秋点点头,看着大刘离开。她走到伤员们休息的地方,一个一个检查。小顺子烧得满脸通红,嘴里喃喃说着胡话:“烟叔……猴子……别走……”

林晚秋用湿布给他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本该在学校读书,却拿起枪上了战场。他的父母在哪里?知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正在生死边缘挣扎?

老李的情况更糟。腿上的伤口严重化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林晚秋知道,如果不尽快处理,可能会发展成败血症。但她没有手术器械,没有麻药,没有抗生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开水煮过的布条清理伤口,然后祈祷。

“林姑娘……”老李睁开眼睛,虚弱地说,“别管我了……把药留给年轻人……”

“别说傻话。”林晚秋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老李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林姑娘,你是个好人。队长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林晚秋的脸微微发红,但没说什么。她继续给老李处理伤口,动作仔细而专注。

处理完所有伤员,已经是后半夜了。林晚秋回到自己的位置,靠着岩石坐下。她拿出怀表,打开表盖,看着里面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那是三年前在沈阳照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战争是什么,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还会选择这条路吗?还会选择跟着陈峰,走进这血与火的战场吗?

会的。林晚秋想。即使知道会有这么多的苦难,这么多的死亡,她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因为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有些人,比生命更珍贵。

她收起怀表,闭上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睡得太沉,耳朵始终竖着,听着周围的动静。

风从东北方吹来,带着雪沫,打在她的脸上。很冷,但她感觉不到。她的心在远方,在那个不知生死的人身上。

陈峰,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如果你还活着,请快点回来。我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如果你……不,没有如果。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回来。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脸上冻成冰痕。林晚秋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她不能倒下,不能软弱。

夜深了。山谷里除了风声,只有伤员们压抑的呻吟。岗哨上的战士警惕地注视着黑暗,手中的枪握得很紧。

他们不知道,死神正在悄悄逼近。从东北方吹来的风里,很快就会带着比寒风更致命的东西。

而几十里外,赵山河背着陈峰,正在拼尽全力赶来。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摇晃,像风中残烛,但始终没有熄灭。

时间,还在流逝。

距离佐藤的投放计划,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