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人心不灭,城便不灭(2/2)

“更夫等你很久了。”老刘头声音混在雪里,像锈铁刮过瓷,“他手里的灯,是朔方城最后一盏。灯芯是母亲的发,灯油是父亲的骨,灯火不照路,只照影。影里有你要找的城,城里有你要还的魂。”

沈枫迈步,靴底踏在雪城砖上,发出一种潮润的闷响,像踩在什么尚未凉透的骨上。城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阖得极轻,像牙齿轻轻咬住舌尖。城里极静,静得能听见雪落在城墙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牙在啃噬。钟楼在城中央,楼身歪斜,像被岁月压弯的脊背。楼顶悬着一口钟,钟面裂纹里嵌着朱砂,裂纹走势像母亲额上最后一道抬头纹。

更夫站在钟楼下,手里灯映出沈枫的影子,影子的心口处嵌着那枚铜钱——“归”。铜钱在灯火里转,每转一格,便发出极轻的“咔”,像一颗牙落在铜盘。更夫抬手,指尖点在铜钱上,铜钱便裂开一道缝,缝里涌出极细的沙,沙粒落地,竟长成一株沙漏草。草叶透明,脉络里流动着朱砂,像未凝的血。

“第七十三叶。”更夫声音像井底回声,“叶落时,城便醒。”

沈枫伸手,指尖触到草叶,叶脉里的朱砂便顺着他的指纹攀爬,一路攀到腕间,在那里凝成一枚极小的痂,像未落的星。钟声响了,极哑,极慢,像钝刀割过冻肉。钟声里,城墙砖缝开始渗水,水极清,却带着陈年的血锈味,一滴,一滴,落在沙漏草上,把草叶泡得极软极软,软得像未干的泪。

草叶在钟声里舒展,舒展成一张极小的皮影,皮影无眼无口,胸口却嵌着铜绿。皮影踮脚,像要起舞,却忽然停住,低头看自己的胸口。那里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极细的沙。沙粒落地,竟长成一株更小的沙漏草,草叶透明,脉络里流动着朱砂,像未凝的血。

钟声未绝,城墙开始剥落,砖石一块块坠下,落地时竟发出极轻的“嗒”,像一粒牙落在铜盘。剥落处露出极黑的木骨,木骨上刻着极细的字,皆是“归”。字迹深浅不一,有的被漆覆盖,有的被灰填平,有的被血洇开,像无数未写完的碑。

沈枫站在钟楼前,怀里空无一物,却觉得极重,重得像整座朔方城。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灯火拉得极长,影子的尽头却不在脚下,而在城墙剥落之处——那里,一扇极小的城门正缓缓升起,门洞漆黑,像未愈合的伤。城门上嵌着一枚铜钱,正是那枚“归”。铜钱在风里转,每转一格,便发出极轻的“咔”,像一颗牙落在铜盘。

更夫把灯递给他,灯火不照路,只照影。影里有他未唱完的曲,曲里有他未归的城。沈枫接过灯,转身,城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阖得极轻,像牙齿轻轻咬住舌尖。雪仍在下,像一场永不会停的守岁,像一场永不会醒的梦。

城外,老刘头、七童、顾无忧、白羽沫,各自守着各自的火,火极小,却固执地亮着,像不肯熄的星。雪落在他们睫毛上,化成水,像泪,却带着甜味。脚印在身后极深,像一行未写完的碑,又像一句未唱完的曲。风从身后吹来,带着糖香、带着焦土、带着桂花的涩,吹向更远的地方,吹向那些未归的人,吹向那些未醒的城,吹向那些未散的魂。

而雪仍在下,像一场永不会停的守岁,像一场永不会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