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海九层妖塔记（2/2）

七层空旷，唯置一具无弦古琴于中央玉台。四壁光滑如镜，人影憧憧，竟映不出当下三人形貌，反是历代寻宝者绝望癫狂之状，或自残，或互噬，惨烈如修罗场。郑鳌心神几溃，嘶吼欲以头撞壁。徽凝视古琴，琴身雷纹隐隐，豁然顿悟：“雷纹琴！此乃‘心魔壁’，需以至正之音破邪！”遂盘坐琴前，指抚虚弦，心中默诵《猗兰操》古韵。奇妙之事发生，虽无琴弦，徽之指尖过处，清越琴音竟凭空铮然而鸣！初如幽涧滴泉，涤荡神魂；继而如金声玉振，穿云裂石。壁中群魔乱舞之影闻声扭曲、尖啸，终至模糊消散，石壁复归澄明，映出三人疲惫却清明的真实形貌。

八层为浩瀚星图之室。穹顶镶嵌明珠为星，流转不息；地面乃整块墨玉，镌刻周天列宿。星光垂落，地面星图随之明灭，轨迹深奥难测。公输衍仰望良久，叹曰：“此非寻常星图，乃‘困仙阵’，一步踏错，星流石陨！”言罢，指向北斗方位：“生门藏于斗柄摇光，需踏禹步，应四时之序。”遂率先踏入阵中，步法精妙，暗合节气流转。徽紧随其后，默念《甘石星经》方位。郑鳌伤痛交加，步履蹒跚，一步稍偏，踏中南方朱雀翼宿。霎时间，翼宿赤芒大盛，穹顶数颗“星辰”呼啸坠落，拖着炽烈火尾！衍眼疾手快，猛推郑鳌。陨石贴面砸落，轰然巨响，墨玉地面碎裂如蛛网，烈焰腾空。热浪灼面，郑鳌死里逃生，面无人色。

历尽劫波，终登九重妖塔之巅。塔顶无盖，仰见幽暗海水如墨玉穹顶高悬，波光诡谲流动。中央水晶玄棺，内卧一人，宽袍高冠，容颜如生，竟与世间流传之徐福画像一般无二！棺前玉案，置一紫檀木匣，异香氤氲。郑鳌狂喜，忘却伤痛，踉跄扑向木匣：“不死药！终得长生！”不顾公输衍厉声喝止，猛启匣盖——刹那间，刺目金光暴射，匣中并无丹药，唯有一卷斑驳龟甲，刻满血字。

金光中，龟甲血文凌空浮现，字字泣血：

“朕，徐福也。奉始皇密诏，携三千童男女东渡，非求仙草，实建此九层镇海妖塔！以童男女纯阴之血为引，锁东海孽龙，夺其龙元延寿。然孽龙怨毒，塔成之日，龙元反噬，三千生灵与吾尽化枯骨！长生？大谬！贪痴之念，徒造无间地狱耳！后来者鉴之！后来者鉴之！…然吾终得之乎？…终得之乎？…”

血字至此，戛然而止，最后几字笔划狂乱，如绝望之爪痕。郑鳌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口中反复呢喃：“血…引？镇海？…吾族…吾族啊！”蓦地，他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如血，周身骨节爆响，喉中发出非人咆哮，直扑水晶棺！“徐福老贼！偿命来！”

异变陡生！塔顶幽暗“水穹”剧烈翻腾，一双巨大金眸于墨色海水中骤然睁开，冰冷无情，正是昔日被镇压之东海孽龙！龙睛凝视之下，塔顶剧震，水晶玄棺应声龟裂。棺中徐福遗蜕，受龙目邪光一照，竟僵直坐起，面泛青金，十指如钩，直插扑来的郑鳌胸膛！与此同时，穹顶海水裂开巨隙，庞大龙爪裹挟万钧海涛与雷霆之力，轰然拍落，直指塔顶三人！

千钧一发之际，公输衍独臂擎起精钢圆盾护住司马徽，用尽平生之力将其推向塔边暗设的青铜滑道入口，嘶声裂肺：“走——！”司马徽身不由己跌入滑道，最后回望：衍之盾在龙爪下如纸片般碎裂，其人与狂化的郑鳌，瞬间被青金色的徐福尸爪及崩落的漫天巨石吞没…冰冷海水如天河倒灌，轰然倾泻而下！

……

数月后，有渔舟于风暴后漂泊至舟山荒僻孤岛。渔人登岸，惊见滩头横陈一具朽坏古棺，非木非石，棺盖已开，内里空空如也。唯棺旁遗落一枚青铜符节，上刻星斗纹路，海鸟栖于其上，啾啾而鸣。渔人拾符节献于郡守，郡守遍访博学之士，无人能识其来历。唯岛上老者醉后呓语，言风暴前夜，曾见一玄衣人怀抱竹简，踽踽独行于嶙峋礁石之间，状若癫狂，忽仰天大笑，蹈海而去，身影没于滔天白浪之中，再不复现。

太史公曰：长生之欲，炽如焚原烈火，徐福以三千性命为薪，终自焚其身，葬于亲手营建之九重妖塔，岂非天道昭昭？司马徽诸人，虽怀绝技，然蹈此幽冥绝域，或殒身，或狂遁，亦为贪念所噬。观夫塔中重重杀机，实乃人心之魍魉自铸囚笼。后世览者当惕然深省：心渊无底，妖孽自生；贪嗔不熄，永堕无明。九层妖塔，实筑于方寸血海之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