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夫人今天也没抄家(2/2)
她望着周围热热闹闹的人群,望着亭柱上发光的名字,突然伸手勾住程砚的脖子。
程砚心跳漏了半拍,就听见她在他耳边说:\程砚,等会儿回洞......\她的尾巴尖扫过他的耳垂,\你煮的山杏糖水,我要加四倍蜂蜜。\
程砚笑出了声。
他抱着她往回走,钉耙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痕。
山风卷着布幡上的字掠过他耳边:\一粒米也是恩,一分力皆入册\——他突然觉得,这九个字比任何天书都重,都暖。
而在他们身后,民赋亭的金光渐渐散去,只留下柱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在晨雾里闪着细碎的光。
那些光里,隐约有三道黑影的轮廓,正被一点点抽走力气,像被无数只无形的手,牢牢按在了地上。
程砚的钉耙刚扬起半寸,就见为首者的短刀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腕骨。
那黑影脖颈青筋暴起,额角却渗出冷汗——他脚边的泥地上,正浮起半枚残破的木简虚影,隐约能辨\丁未年春,少缴三斗粟\几个字。
\这是......\安燠的狐狸尾巴尖在身后轻轻抖了抖。
她看得清楚,中间那个黑影正对着空气作揖,嘴里念叨\仙姑饶命\,脚边飘着张皱巴巴的借据;最右边的小个子更离谱,竟抱着自己的裤腿哭嚎:\阿娘我错了,不该偷挖山神庙的供枣!\
\是契约反噬。\程砚的钉耙\咚\地砸在地上,震得亭柱上的名字都晃了晃。
他蹲下身,指节叩了叩地面,\上个月你让山民把田契、借据都刻进地脉时,我还说费那劲干啥——合着这些老底全成了网?\
安燠蹲下来,与为首者平视。
对方眼尾还挂着泪,喉结动了动,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伸手碰了碰对方腕上焦黑的\张\字——那是猎户张三的名字,\你们砸的不是亭子,是自己心里的秤。\她声音放软,像在哄山兔崽子,\当年你们被苛捐逼得躲进山林时,是不是也盼着有个地方,能把'我交了'和'我该得'都写明白?\
为首者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起伏。
他怀里掉出半块陶片,刻着歪歪扭扭的\积雷山民\四字——安燠认得这纹路,是上个月她让石匠刻的契约底版。
\夫人!\山兔阿白的崽子举着松果冲过来,小爪子揪住安燠的裙角,\阿白说坏人要是饿肚子会更坏,让我把蘑菇饼分他们!\话音未落,猎户张三扛着半只山鸡挤进来,山鸡爪子还挂着片鸡毛:\我家那口子煮了热粥,搁亭子里呢!\松鼠精从房梁上蹦下来,松塔里\哗啦啦\掉出十几颗松子:\给、给坏人们填填肚子......\
程砚突然从腰间扯下油纸包,纸角还沾着芝麻。
他把豆沙饼往三人面前一推,耳尖泛红:\我、我顺路买的。
夫人说饿肚子的人容易犯错......\
为首者抬头,嘴角沾着豆沙馅。
他突然\噗通\一声给安燠磕了个响头:\我们是旧神殿的杂役,上头说这亭子抢了香火,要我们来砸......可我们看见柱子上的名字,就想起当年给老山神上供时,他连半块供饼都不肯多收......\
安燠伸手把他扶起来,狐狸尾巴悄悄绕住程砚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兽皮护腕传来,像块暖玉。\旧神殿的事,我会去问。\她抽出自制的拘捕令,\但今天——\指尖一用力,黄纸裂成两半,\你们帮我个忙:把山民的委屈带回去,比砸亭子有用。\
程砚突然把九齿钉耙往亭前一插,铁齿深深扎进青石板。
他从怀里摸出块红布,三两下系成幡:\新规矩!\他叉腰喊,\今日歇业——因我家夫人行善积德,懒得抓人!\
山风卷起新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程砚的字迹:\今日歇业\。
百姓哄笑起来,山兔阿白把蘑菇饼往三人怀里塞,猎户张三拍着程砚的背:\程大哥这幡写得好,比夫人的布幡还热闹!\
安燠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陶片。
陶片边缘有半行小字:\我也签到了\——是山溪旁那个总躲着她的老樵夫的笔迹。
她记得前日他缩在树后,把刻着名字的陶片往她脚边一丢就跑,原来偷偷多刻了一块。
\夫人!\小毛头拽她的袖子,\阿白说要给你看新采的蘑菇,程大哥说要给你煮加四倍蜂蜜的山杏糖水!\
程砚耳尖通红,一把捞起安燠往洞里走:\走了走了,再晚糖水该凉了。\他的钉耙还插在亭前,新幡被吹得猎猎作响,倒比那九齿铁齿更像旗杆。
安燠趴在他肩头,瞥见云端有片阴云迟迟不散。
云后隐约露出飞檐一角,蒙着灰的瓦当上刻着\显应宫\三字——那是旧神殿的残庙。
她眯起眼,看见殿中神像的眼珠突然转了转,鎏金的眼尾扫过积雷山方向。
\程砚。\她戳了戳他的脖子,\今晚你守夜。\
\咋?\他把她往上托了托,\怕我偷喝你的糖水?\
\怕有人给我送蟠桃。\她歪头笑,\昨儿清晨案头多了个红尖的,今早又有一个。\她凑到他耳边,\你说,会不会是哪个偷偷签到的神仙?\
程砚脚步顿了顿。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光,突然笑出白牙:\管他是谁——\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敢给我夫人送东西,先过我这关。\
洞外,民赋亭的柱上名字还闪着微光。
山溪里的碎陶片随着水流打着转,\我也签到了\几个字被冲得发亮。
而在云端显应宫,蒙尘的神像缓缓抬起手,指缝间漏出粒桃核,正顺着晨光,往积雷山方向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