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卧底 4(2/2)

“你在拍它们的死亡吗?”

年轻男人猛地抬头,沃尔夫也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这一幕。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年轻人的身后,呢子大衣的领子上积着烟灰,灰白眉毛吓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老人用拐杖指了指那栋五层板楼:“1967年建成时,它可是这里的骄傲。”

“您住在这里?”年轻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膝盖上的灰尘。

“我设计了他们。”老人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笑,“维克托·彼得洛维奇,曾经的共和国建筑院工程师。”他伸出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现在只是一个等死的老头子。”

年轻男人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感受到掌心厚厚的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活化石面前。

“安德烈·斯米尔诺夫,摄影师。我正在做一个关于后苏联建筑的专题。”

维克托发出沙哑的笑声:“啊,你们这些年轻人,总爱拍我们的失败。”

“为什么要这么说?”

“来,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苏联建筑。”维克托蹒跚地走向那栋建筑,拐杖敲击着开裂的地砖。老人带着安德烈走进了沃尔夫身后的楼梯。

路过沃尔夫的时候,他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慢慢点燃了一支烟。站在门框那里,看着这片灰色的世界。他不想那么快上去,等抽完这支烟吧。

维克托先是带着安德烈来到一面墙上。这里保留着原始的马赛克壁画——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向着红星敬礼,色彩已经褪成了模糊的粉红色。壁画下方被尿液和涂鸦污染,一个喷漆画的美元符号正好盖在少先队员的脸上。

“看这个。”维克托用拐杖指向壁画角落的一行小字,“‘劳动光荣’,我们真的相信这个。”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现在他们管这个叫‘粗野主义’,好像我们是一群没文化的野蛮人。”

安德烈凑近拍摄那些剥落的马赛克瓷砖。它不是单纯的丑陋,而是一个夭折的乌托邦的胎记。

这里附近有一家电影院。维克托带着安德烈去了这家电影院。

废弃的“先锋”电影院像一艘搁浅的太空船。波浪形的混凝土屋顶上覆盖着大量的灰尘,正门上方巨大的红星缺了一个角。安德烈从破碎的旋转门挤进去,靴子踩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放映厅里,三十排深红色座椅大部分已经腐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银幕上还贴着最后一场电影的海报——1989年的《小维拉》,苏联最后一部引起轰动的电影。安德烈站在过道中央,想象着这里最后一次坐满观众的场景;人们为银幕上的叛逆少女欢呼,却不知道银幕外的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他支起三脚架,用长曝光拍摄银幕和座椅。黑暗中,只有应急出口额绿色微光提供照明,那些空座位在照片上会变成一排排沉默的剪影,像是在等待那一去不复返的观众。

“我们设计了这些座位的倾斜角度。”维克托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安德烈差点把相机碰倒。

“为了让最后一排的工人也能看清楚银幕。”维克托慢慢走到第一排坐下,拐杖横在膝头:“现在没人需要这个了。”

安德烈注意到老人坐着的位置正好被一束光线照亮。他稍微调整相机,将老人佝偻的背影与银幕上的褪色海报一起框进取景器。

“知道吗,孩子。”维克托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放映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声,“这些建筑会比你我都活得久。混凝土是最诚实的材料,它不会掩饰自己的衰老。”

这些建筑之所以忧郁,不是因为它们的衰败,而是因为它们曾经如此真诚地相信未来。那些剥落的马赛克、生锈的钢筋、开裂的混凝土,都是信仰的遗迹。

安德烈轻轻按下快门,将这一刻永久保存。

沃尔夫抽完手里的烟,默默走上楼梯。楼梯间的灯一会儿亮一会儿黑的,闪得人的眼睛疼。还好戴了墨镜,并没有影响太大。沃尔夫很快走到了马克西姆所在的住所,将手里的钥匙打开面前已经生锈的锁头后,门开了。

这是一间十分普通的房间。墙上挂着一些寻常的海报,桌子上摆放着书籍以及一些喝完了的酒瓶。整体上来看还是比较干净的,沃尔夫打开灯,随便找了个椅子就坐了上去。他打开手里的资料,开始认真观看总部交代给他们的任务。

不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沃尔夫接通电话,发现是自己的好友帕维尔打来的。

“嗯?”

“哦,沃尔夫,你人现在在哪呢?我甚至无法在慕尼黑找到你。”

“我.......在工作。”

“工作?去哪里工作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挪威吗,怎么到了时间你人就不见了?”

沃尔夫翻开书本的下一页:“抱歉帕维尔,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了。最近这段时间有些忙,下次吧。”

“好吧好吧,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事。不过你可别忘记了,挪威那边的准备工作我都交代好了,我们一去就能进行。”

“我知道了,挂了。”

沃尔夫在一个礼拜前就跟自己的好友帕维尔说过,要去挪威的一个名为“尤坎”的偏远小镇里做一项事情。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而帕维尔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交代远在芬兰的堂哥,让他在挪威的尤坎找到适合他们居住的地方,房子都找好了。沃尔夫也没料到他会准备的这么快。

不过还是得感谢这位兄弟吧。虽然刚开始的关系并不融洽,但如今也算是彼此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