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章 无声的绞杀与破局的微光(2/2)
几天后,两位导演——一位是沉稳儒雅的中年男性孙哲,一位是目光锐利充满活力的女性导演梁欢,带着一个小型团队来到了雨林村落。他们没有携带庞大的设备,更像是来进行一次朋友间的访问。
高槿之、许兮若和诺罗代表村落,与他们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他们没有急于谈论拍摄计划,而是先带着孙哲和梁欢在村里漫步,看织娘纺线染布,听老人哼唱古歌,参与傍晚的村民闲谈。他们详细介绍了村落的发展理念、面临的挑战,以及那份刚刚草拟的《社区发展章程》和《合作备忘录》。
孙哲和梁欢被深深触动了。他们见过太多在商业化和所谓“现代化”浪潮中迷失自我的少数民族社区,但像雨林村落这样,既有强烈的文化自觉,又在积极探索一条融合传统与现代的内生发展道路的社区,实属凤毛麟角。尤其是那份充满了平等和尊重精神的《合作备忘录》,让他们看到了这个社区非同寻常的成熟与远见。
“高先生,许小姐,诺罗,还有各位长老,”孙哲由衷地说,“我们走过世界很多地方,但像你们这样,真正将文化传承和社区发展紧密结合,并且如此清晰地掌握着自己前进方向的社区,非常罕见。我们很愿意,不是以‘拍摄者’,而是以‘记录者’和‘共同学习者’的身份,参与进来,用我们的镜头,帮助你们讲述你们的故事。”
合作的大门,在谨慎与互信的基础上,缓缓开启。孙哲和梁欢的团队迅速融入了村落,他们的拍摄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猎奇”,而是充满了对话与互动。他们会和织娘们一起讨论,如何用光影更好地表现丝线的质感;会和诺罗一起钻进雨林,不是为了追求惊险刺激的画面,而是为了捕捉他与森林之间那种近乎神圣的联结。
更重要的是,他们履行了“共同创作”的承诺,主动邀请诺罗的影像小组参与拍摄和讨论,毫无保留地分享专业技巧。诺罗和年轻人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他们的拍摄水平在专业人士的指点下飞速提升。许兮若则与导演团队紧密合作,负责协调拍摄日程,并深度参与叙事框架的构建,确保村落的文化内核得到准确而深刻的表达。
就在村落影像记录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时,李瀚明那里也传来了关于政策层面的好消息。那位经济学教授带领团队整理的《社区内生型发展模式社会经济效益评估报告》初稿完成了。报告用详实的数据和生动的案例,清晰地展示了“雨林村落”模式不仅在文化传承、生态保护方面成效显着,其带来的综合社会效益(如社区凝聚力提升、妇女赋能、青少年归属感增强等)和长期经济潜力,也远非宏远那种急功近利的开发模式所能比拟。
这份报告,通过李瀚明的渠道,被直接递送到了陈副市长的案头。与之前那篇空泛质疑的网文相比,这份扎实严谨的报告,无疑具有更强的说服力。据说,陈副市长在阅读后,特意召集了一次小范围的内部会议,重点讨论了“如何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保护好我们珍贵的民族文化和生态环境,探索一条更具可持续性和人文关怀的发展路径”。
宏远集团试图通过游说和舆论施压营造的不利氛围,开始松动。村落凭借自身扎实的工作和不断强化的内部凝聚力,顶住了最初的压力,并开始扭转局面。
然而,资本的韧性超乎想象。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形势正在向好时,一个更隐蔽、也更致命的危机,悄然浮出水面。
这一次,问题出在了供应链上。
许兮若突然发现,与“素缕”合作所需的几种特定颜色和材质的丝线,出现了供货延迟,而且延迟的理由含糊不清。她联系供应商,对方起初以“原料短缺”、“生产排期”等借口搪塞,后来甚至开始不接电话。
紧接着,负责为生态导览小组采购一批急救药品和简易户外工具的诺罗也报告,几家原本合作愉快的本地供应商,同时表示相关物品“暂时缺货”,无法提供。
这绝非巧合!高槿之立刻意识到,宏远改变了策略,从舆论压制和宣传封锁,转向了更直接的供应链狙击。他们利用自身的资本和渠道优势,向上下游的供应商施压,切断村落对外合作和生产活动的“毛细血管”。
这种手段更为毒辣,因为它直接影响到村落的经济命脉和日常运营。“记忆经纬”产品线一旦断供,织娘们巧手难为无米之炊;生态导览所需的物资无法保障,不仅影响体验,更涉及安全保障问题。
“他们是想把我们困死、耗死!”诺罗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
议事棚屋里,气氛再次变得凝重。面对这种渗透到产业链底层的打压,他们这些身处雨林深处的村民,显得更加无力。
一直沉默旁听的卡朋长老,此刻却缓缓站起身,走到棚屋门口,望着外面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的、黑黢黢的雨林轮廓。他看了很久,然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布满皱纹却异常坚毅的脸上。
“孩子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人心神的力量,“山林里的藤蔓,被石头压住了,不会想着把石头搬开,它会绕过去,从石头缝里找到泥土,继续生长。我们的祖先,遇到灾年,没有粮食,不会坐等着饿死,他们会去发现新的食物来源。”
长老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迷惘。高槿之眼中锐芒一闪:“长老,您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只依赖外部的供应链,我们要想办法,建立我们自己的,或者寻找替代的、不受控制的渠道?”
“没错。”卡朋长老走回座位,拿起他的烟斗,“丝线,我们祖先用的,不就是这山里的植物染的吗?药材,林子里难道还少了?工具,村里以前不是也有会打铁、会做木工的老把式吗?”
自力更生!寻找替代方案!这个看似古老而朴素的智慧,在此刻成为了破局的关键。
许兮若立刻行动起来,她组织织娘们,在老一辈的指导下,重新尝试用雨林中常见的植物、矿物进行染色,开发具有雨林独特色彩的“本土丝线”。诺罗则带着年轻人,请教村中的草药师,整理雨林中可用于应急救治的草药图谱,并开始尝试修复村里废弃的小型铁匠铺和木工坊,制作一些简易耐用的户外工具。
与此同时,高槿之通过李瀚明和那位经济学教授的人脉,开始寻找那些规模较小、注重商业伦理、可能不受宏远影响,甚至对宏远霸凌行为反感的“小众”供应商。
这是一场更加艰苦、更加需要耐心和创造力的斗争。它要求村落不仅要在精神上独立,更要在实际的生存技能和供应链条上,尽可能摆脱对外部的依赖。
夜色深沉,雨林村落却并未沉睡。织娘家的灯火亮着,他们在试验新的染色配方;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年轻人的影像小组,仍在跟着孙哲、梁欢的团队,记录着这发生在寂静深处的、关乎存亡的每一次尝试,每一次努力。
高槿之站在窗前,看着这片在逆境中奋力挣扎、寻求生机的土地。他知道,与宏远的这场战争,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相持阶段。但此刻,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愈发坚定的信念。这片土地孕育的坚韧、智慧与团结,正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无论风雨多么猛烈,只要根须深扎,只要人心不散,他们总能在这片祖先留下的土地上,找到继续生长、继续闪耀的力量。
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曦光。漫长而艰难的一夜即将过去,而新的、充满未知挑战的一天,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