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再见天日,我,是更强大的我(2/2)

“价台”开于薄暮。两家米行各站一边,手里各拿账本。乐进先行一礼,不羞他们,先把昨夜西市油味重、今日午前硫烟三处封灶的事说清。又把“报声给米二斗”的簿册示众。最后才请两家米行讲“涨三分”的缘由,讲完还要讲“如何回拍三分”。

“涨因夜灶,回因水拍。”米行老板擦汗,“今夜不涨。”

“明日也不许。”乐进压了一句,“涨跌须有‘拍’,谁若借乱涨,先罚米再修渠。”

“修渠五旬。”许褚在旁边补了半句,声音低,米行的汗落得更急,连声应“是”。旁边有人笑,他们也笑,笑里有点怕也有点释然。

“价台”很快收束。人群散去时,不乱。孩子牵着手,跑到“护法十条”前抬头看一眼,又跑。门内的小铎一面面被人捧回家,挂在横梁之下,不朝外。有人学着黄月英的手法轻敲一下,声很小,心却稳。

郭嘉站在台阶上,看城在薄暮里慢慢坐下。胸口印随钟鼓落拍再回,他忽然想起那句开篇:“再见天日”。他伸一伸指节,骨头里不再有旧寒。他知道那不是“刀”的功,是“度”的功。度在人间,不在天上。

“奉孝。”曹操从后廊来,负手站他身畔,目光从太学门跨过白线,落到更远的街与屋,“你昨日说强在能‘不动’,今日便是。你不动,许多人就动得稳。”

“主公不杀,我才敢不动。”郭嘉笑,“杀字若前,护便倾。杀字若伏,护便立。”

“朕在。”刘协不远处应了一句。他未着冕服,只系旧玉。说完这两个字,便不言。他知道这两个字已经足够。

荀彧合上“工台”的簿,将最后一页的两行字圈了一圈:夜有变,始与闻。借者先立位,再言理。他把笔递给郭嘉,“再添一句。”

郭嘉提笔,写:“度在人间,不在天上。”

“好句。”荀彧笑。

——

夜风起时,西北略紧。城墙上的军士把披风拢了一指。钟鼓楼“宫”落得更轻,暗渠的“咚”更沉。北风绕城一圈,想重试午前那套小伎俩,又看看市口还有没有“龙烟”。许褚守在坊口,一手在刀,一手在旗,风一紧,他先把旗举高半尺。旗一举,风停半拍。借拍未得,便自散去。

“借门不如借心,借心不如借位。”郭嘉在心里重说了一遍昨夜对北风的答辞。他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被风吹过而纹丝不动的安静。他知道,这份安静不是天降,是许多人在许多处共同把“度”落下的结果:钟鼓楼的槌,水闸上的尺,工台的笔,价台的账,问簿的小字,门内的小铎,坊口盐线的这层薄霜。每一个细节都在替城守一条看不见的线。

他走到素台前,伸手按在“汉”的末笔上。这一按不是求安,也不是借势,是告诉石与名:我在,以“护”为拍,以“度”为刀。刀不出鞘,也能切心魔。刀若出鞘,先割贪与妄,不伤人。

黄月英站在楼下,看他背影,忽然笑:“你这张脸,好像年轻了两岁。”

“金血重铸,皮不变,心年轻。”郭嘉答,“更要小心,不可仗着‘新’去乱。”

“那就再多一个‘戒’。”她把手里小匣递来,“里面是给你‘门’的锁。不是锁死,是提醒。”

“好。”他收下,指腹点在胸口印上。印里小兽把尾巴搭在门槛,耳朵竖着,乖得很。

——

更鼓初响,郭嘉带人去西门巡了一圈。门楼上新挂了一面最普通的小铎,铎心正,声轻。许褚看着笑了,“门上也挂?”

“挂在内。”郭嘉道,“提醒守门的人先听,再挥刀。”

“善。”许褚收笑,手掌轻按刀鞘,“我听。”

张辽从北城角回报,“白绫内安,凤纹不动,越线者无。今日有两名道士站在盐线外抄经,我让他们抄在‘问簿’的空白上,不许把字送进白绫。”

“抄字是好事,抄在‘界’外更好。”郭嘉颔首,“他们若真心向善,第二天还会来;若作幌子,第二天就走。”

“明白。”张辽去。

乐进把两家米行的账本托来,压上一枚“回拍”的印。他笑,“明日再查,一旦不归拍,我先举你那句‘修渠五旬’。”

“记工日要算清,别只罚累。”郭嘉提醒,“罚要有‘度’,不然又要从‘护’滑到‘杀’。”

乐进挠头,憨笑一声“记住了”。

于禁从水闸回来,铁尺仍在膝上,尺面“水止于此”四字被他用油擦得很亮。他单膝一跪,“闸拍已回,夜间交替之法已入簿,闸夫三人更次,绝不让‘迟半息’再生。”

“辛苦。”郭嘉伸手把他扶起,“回去歇一刻,夜里还要你。”

荀彧合上第二本簿,把笔洗净,笑看他,“今日这一回合,‘借’未成。”

“‘位’已立。”郭嘉答。

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这四字的分量:位立在我们手里,借与不借,都是被我们的“度”围住的事。

——

夜更深,郭嘉独坐案前。“戒”盒与昨夜的竹筒并排放在灯下一线光里。竹筒沉默,盒盖“戒”字朝内,不挑衅。他翻开“城拍图”的样稿,在分处那两道“不可抻”的记号旁又添一笔,写:“人心最易抻,抻过则断。”又在合处的小圈旁添一点:“合久当松,松久当合。”

他把笔搁下,起身走到门槛上。天已黑,可城的拍子还在。拍在屋瓦,拍在水脉,拍在小铎,拍在每个家门里那盏只留一线的灯上。风从北来,绕到南去,像在问你们今日还守不守。我用不着答,整座城用“稳”回他。

“再见天日。”他朝着黑里说了一句,“明日见。”

他知道,所谓“更强大的我”,不是伤更重,忍更多,也不是比别人更狠,而是比昨日的我更能“收”。收住想用刀的手,收住想讲“瑞”的嘴,收住想一鼓作气就把事做绝的心。收住之后,才有余力把一个个小小的“度”落在人间。

殿外,阿芷把灯芯再剪短了一点,只留一线。她回头看他,轻声:“睡一会儿。”

“睡。”他答,笑意浅,却久。他按了按胸口的印,印里小兽缩团,门槛那一截弧沉沉稳住。许都是夜,万家都在“护”的拍子里慢慢入眠。

——

尾声的小钩子:

夜半,无人处,太学门侧的“工台”桌面上,有一粒极细的盐忽然从案沿滚下。滚到一半停住,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挑了一挑。线很细,细到几乎不可见。案下的影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接,手指刚触到那粒盐,指腹上就烫了一点,很轻,却让那只手缩回去。

影子退了一步,低低笑了一声,“再借一拍。”

案上的小铎轻轻一响,不是人敲,是风过。风把这一声送到素台那一划“汉”的末笔。末笔不亮,不渴,只呼吸。整座城也跟着呼吸。呼吸落到胸口印里,印下“戒”先亮了极小一瞬,又暗。下一回借来时,它仍在。下一回我要动时,我仍是今天的我。今天的我,已经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