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以龙气为刀,剔骨剜魔!(2/2)
郭嘉缓缓起身,整衣,对刘协拱手,“谢陛下。”
刘协摇头,“你护朕。朕在此,不过是立一方。你剔骨剜魔的刀,才是护城之本。”
郭嘉退一步,又向曹操行礼,“主公。”
曹操点头,“你自己求的刀,自己受。你受过了,刀还在。以后还要用。今天剜的是你的,明日剜的是城里的。”
“明日?”郭嘉抬眼。
“北城角碑外,今夜有人要以‘理’挑‘法’。”曹操淡淡道,“荀彧会答。他若答到人心里,我们只‘护’。他若答到一半,你上去‘剔’。以龙气为刀,剔言中之魔。”
“诺。”
他们说话间,殿外忽然一阵轻响。不是兵器,是纸。纸被人撕成两段,又被风卷起来,打在盐线边。黄头发的小子站在盐线外,手里捏着一卷纸,眼里发亮。他看见郭嘉从殿内走出,先是一愣,随即把纸举高,声音不大,却稳,“先生,我把‘南有凤,不瑞,乃阵’那张撕了。”
郭嘉走到盐线前,停步。盐线把他和小子隔了半步。他笑了一下,“好。把手洗了,别让盐咬。”
小子“哦”了一声,去水桶那边洗手。他洗得很认真,像把一段旧梦从掌心里搓掉。
“主公。”门侧传来影子的声音,是“鸩”,语气不急不缓,“盯到人了。昨夜的道袍头子与粮仓那一拨,在西市后巷一处书肆聚头。屋里有印板,有墨,有‘渤海信符’的半套纹。他们今晚不止要闯太学,还要在市口发‘书’。”
“书,比刀快。”曹操笑,“你们去,把‘书’收了,板毁了,人留一个。”
“喏。”
“留的是能说话的那个。”郭嘉补了一句,“我要看他们的‘理’写到哪里,断在何处。”
“明白。”影退。
刘协忽然道,“奉孝,今夜若有‘言战’,朕可亲往?”
郭嘉摇头,“陛下今夜不去。陛下若去,‘理’会变‘势’。‘势’一压,‘理’就不走了。让‘理’走一次,路才显。”
刘协沉吟,最终点头,“朕听你。”
——
午后,光线最亮的时辰,郭嘉独自坐在太庙的台阶上。他把那根剜出来的黑刺放在一盏清水里。刺在水里不沉,浮在上面,像一条小小的黑鱼。他用小木片轻轻一拨,刺转向,露出另一面的纹。那面纹上的“撇”更清晰。他把这“撇”与昨夜针尾的“渤”对在一起,确认这一路的手从北地一路摸到许都,早已不是试探,是布局。
他握住小木片,忽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曾经的他也喜欢在别人心里种一枚“钉”,以小利为饵,以大势为笼,等到风起的一刻把钉轻轻一拨。他曾经以为一切都在手里。他现在知道,不在。人心里若无“印”,你种的钉就不是你的。它会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夜里长成别的东西,反过来咬你。
“戒。”他在心里再念一次。他把黑刺从水里取出,放进一只透明的琉璃盒。盒子里铺了一层极细的盐沙。刺落下,盐沙轻轻一动,又静。盒子盖上,光在上头划了一条线。他把盒子推动素台边,让它离“汉”字远一寸。远一寸,便不去挑衅。
黄月英从廊下转回来,把一壶温水放在他身边,“喝。”
他接过,仰头一口。水入口不热,不冷,刚好。他把壶放下,侧头看她,“今夜,你还在钟鼓楼?”
“在。”她笑,“我不去太学。我若去,别人会说‘女流用术压理’。我在楼上敲给他们听,敲的是‘稳’。”
“好。”他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我们分三条:文若护理,你护声,我护心。”
“护谁的心?”
“许都的。”他答。
——
太阳落到城墙上一半的时候,太学门前已经站满人。护法十条挂在门梁下,字不大,却清。一读便知先护民,再护城,最后护术,末尾才是“擅入者死”。许多人读到第七条便点头,读到第八条便叹,读到第十条就不再说话,只往后退半步,把脚离白线远一点。
荀彧站在台阶上,不高。他脸上没有锋,只有光。光不亮,却让人愿意看。他不喊,他一条一条把“护法十条”读给众人听。读完,才抬眼,“诸君若以‘理’来问,我以‘理’答。若有人以‘术’乱‘理’,此门之外,自有‘法’。”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着素袍的书生迈前一步。他背挺得直,目里有火,他抬手指那十条,“此条‘护民’,何以证?”
荀彧笑,“以‘稳’证。民不能稳,何来‘护’。昨夜之事,你看没看见?”
书生一滞,嘴唇动了一动。荀彧已经接了第二句,“你若说看见了,那你心里已有一半的‘护’。你若说没看见,那你心里并无‘理’,只有‘怒’。‘怒’不足以论‘护’。怒只是伤。”
书生张了张口,抬手又指第三条,“此条‘护术’,何以定界?”
“以‘止’定。”荀彧答,“术若越‘止’,便为祸。术若在‘止’内,便为器。器者,为人用。”
他答到这里,郭嘉在台阶下站住。他不去插话。他用眼睛看人心里那些忽明忽暗的东西。他看见一处影在最外的角落里轻轻颤了颤,那是试探。他知道这试探不会止于问。它会找一个缝,塞一把针。针若进,今晚的“理”便脏。
他往那处影靠近了一步,又一小步。他没穿甲。他穿的是普通的青衣。影里的眼睛看见他,先是一怔,继而暗下去。他已经把手伸进袖里,指缝间藏着一枚细管,红的。他在等一个“乱”的瞬间。乱了,他的红就能钻进“理”的缝,钻进去便会发一声小小的炸,炸不死人,炸“信”。信一乱,理便散。
这一瞬,钟鼓楼上,黄月英的槌落下。“宫——”一声不高,却正按在所有人心跳的下一拍。下一拍被她按住,影里的手便慢了半寸。慢半寸,足够郭嘉伸手摁住他的腕。他没有用力。他只是把手放在那只手的背上,让它感觉被看见,被“印”着。他没有看那张脸。他看的是那只手背的青筋,青筋往哪里走,便知心往哪里跑。
“以龙气为刀。”他在心里又念一遍。这一回的刀不在手里,在他看人的方式里。他用“冷”把这只手的热压下去。他在那只手心里按了一个“稳”。这一按不疼。手放了。袖里的细管没有出。他把那只手轻轻推回白线外,像把一个孩子从烫的炉边挪远。
书生还在问。荀彧还在答。每问一个“理”,荀彧便以一条“护”把它系住。系得不紧,紧会断;系得不松,松会滑。许多人听着,心里那些乱的灰慢慢落下。落到最后,影里的那个人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把细管从袖里摸出来,递给郭嘉,低声,“我……本不想伤人。我只是想让人记住我们还活着。”
“活着的证据不是流血,是有人听见。”郭嘉说,“今晚,他们听见了。”
那人愣住,眼里那把火忽然哭了一瞬。他把细管交给了郭嘉,转身去了人群后。他走路的样子不像来时那样硬了。他的肩弧软了一寸。这一寸,是“理”与“护”现在能做到的全部距离。
夕阳压住城时,太学门前的人群终于散去。护法十条在暮色里更清楚。荀彧握笔,在门边的木柱上又补了一笔:今夜有人以“理”挑“法”。答之以“护”。“护”胜。
郭嘉把细管交给许褚。他回身看城。城不再抖。钟鼓楼上一声极轻的“徵”像晚风一样掠过瓦脊。黄月英站在楼廊,抬手朝他远远比了一个“稳”的手势。他回了一个“戒”。远远地,两枚手势像两枚落在城上空的印,彼此扣了一瞬。
他低头,把手按在胸口。印在。他知道今晚还会痛。痛不是坏事。痛是“剔”过之后留下的回声。回声会在骨里兜两圈,终要化成“稳”。
他转身往殿里去,步子不快。他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唤,“先生。”
是那个黄头发的小子。他跑了两步,又收住,像怕越线。他递上一块小小的木牌,木牌刻着两道纹,一道像鳞,一道像羽。刻得拙,却真。他局促地笑,“这是我刻的。我……想挂在我家门口。”
郭嘉接过,指腹在纹上轻轻一过,“好。挂门内。”他顿了一下,“不挂门外。挂门内,是提醒自己;挂门外,是挑衅别人。”
小子用力点头,跑走了。他跑得很快,像昨夜的风筝还在他手心里。
——
夜深,太庙偏殿又空了。素台前的黑毡卷起,盐线被细细扫净。琉璃盒里的黑刺躺在盐砂上,像一段被封在冬天里的风。郭嘉独坐台阶,背靠石,闭目养息。他听见钟鼓楼最末一声“宫”落下,水闸那边的“咚”也慢慢合上。他忽然睁开眼,看了一眼“汉”字的末笔。末笔没有裂。他却在石的下缘看见了一道极细的发丝纹。细得不留心看不见。
他不触。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笑意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清醒的疲倦。他知道,凡以“名”为刀,总要付一点代价。代价先刻在石,再刻在心。刻得轻,城便稳;刻得重,人便折。今日这一刀,刻得不轻不重,恰好有痕。
“以龙气为刀,剔骨剜魔。”他在心里把这八个字一字一字再过一次。他把手掌按在胸口的“印”上。印下那只小兽没有再扑,只在他指下轻轻抵了一下,像承认一个新的秩序。它不消失,它被收在“戒”的圈里。圈里头,是他自己。
殿外的风从白绫边擦过,发出极细的响。响里有昨夜的“凤”,也有今夜的“龙”,更多的是凡人的呼吸。呼吸稳了,城便久。久了,理才走得远。
他靠在石上,慢慢闭上眼。眼前最后一缕光落在那只琉璃盒上,划出一根浅浅的金线。金线一点一点淡了,淡到只剩一个影。影不再噬人,它在等待被用的一天。那一天,会有人把它当药。今天不行。今天它只是被关住的一根刺。
——
更鼓三下,许都无事。夜巡的甲士经过太庙门前,脚步在白线外顿了一下,又同时迈了过去。宫城里,刘协睡得很浅,手仍习惯性地往床边探,像要去摸那一划“汉”。摸不到,他便慢慢把手收回胸前,手心正按在心口。他睡着了,呼吸终于与城同拍。
曹操站在城楼上看夜。他没有披披风。他不冷。他也不热。他想起郭嘉手里的那把短刃,想起那句“以龙气为刀”。他笑了一下,笑得很轻。他知道这把刀还要用。他也知道,这座城从今晚起,会更懂“护”。护不是把门关死。护是把门看住。
远处钟鼓楼的影在夜色里,像一只收翅的小鸟。它不叫。它等。等下一次需要它的拍子落下,稳住人心里那一点将要乱的风。
风从城外来,绕过城头,绕过盐线,绕过一户户门内挂起的小木牌,绕过一颗颗今晚睡得安稳的心,最后在太庙素台前停了停。它看了一眼那只琉璃盒,又看了一眼那枚“印”。它没有进。它绕着走了一圈,像给这一切行了一个无声的礼。
夜更深,灯更稳。许都之上,龙气化刀,心魔入笼。下一刀落在何处,落在何人,落在何理,明夜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