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四百年国运,一朝入我身!(2/2)

刘协这时睁开眼。他看见郭嘉的唇在动,动字是“汉”。他把手按在素台上更稳,背更直。他不看人,他看那一划“汉”。那字在风里动了一下,又定住。他在心里说:朕给你的,不是朕的,是“汉”的。你拿去,用在城,用在民,不许用在私。你若要用在私,朕就把手抽走。手一抽走,坛冷三分。冷三分,城就疼三分。

“陛下。”郭嘉低声,“谨记。”

他抬起右掌,缓缓离开素台。左掌仍覆在帝王掌背上,再停一息,才收回。两掌分开的一瞬,空气里像有一根极细的弦“叮”的一声。弦不见,声却顺着宫城的梁一路走,走到神工之坊里“龙吟管”的腹内,落下。黄月英心口一热,她立刻用听音尺在钟腹内缘刻下第三道短痕:定。她没有多刻,她知道“多”会坏。“三痕足以教后来的人摸到节拍。”她在心里说。杜畿看着那三道痕,忽然明白“礼”的另一面:礼是让人心同拍的器,不是把人捆住的绳。

天蚕作局里,子明把最后一根金丝系牢。他在白本页角写下四字:净过一半。他没有写“全净”。全净会让人骄傲,骄傲会让人手抖。他不许手抖。他收起“黑本”,只抽出一寸又塞回去。少年们问:“先生,今晚不动黑?”子明笑:“黑动一寸,会惊动风。等第三夜。”他抬头朝宫城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人心既稳,钱路自正。我们慢一点,才长久。”

暗影营里,鸩把那本“守杀”合上。她命人把昨夜捉到的“反宫片”一一丢进水里。片在水里发出极细的“咝”声,像冰被火迅速舔了一口又丢进雪里。她看着水面慢慢平,心里说:今日不杀,是为了明日少杀。慢是刀背,快是刀锋。今晚用刀背。

素台前,郭嘉的呼吸回稳。他把枷锁松了一分,银针退半分。阿芷以帕按住针口,几乎无血。他忽然笑了一下。笑不大,像风在草上掠了一下,草没倒,只是知道有人来过。

“阿芷。”他说,“茶。”

阿芷从袖里取出一盏。盏是前夜的,水也是前夜的。她递到他手里。郭嘉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阿芷问:“怎样?”

郭嘉想了想:“像水。”他顿了顿,“从今以后,恐怕都是水。”

阿芷没有劝。她只是“嗯”了一声,把那盏收回袖里,像把一件旧物放回一格。她知道这是他的“代价”。代价从今夜起开始记账,写在他的骨上,不在纸上。她会记,她也会提醒。提醒的方式很简单:在每一个他可能“快”的时候,把他的袖口轻轻按一下,让他再“慢”半步。(“代价台账”的思路,应在关键节点持续出现,形成读者条件反射与角色成长的自觉。)

“奉孝。”刘协收手,退后半步,“今晚到此。”

郭嘉起身,深深一揖:“陛下厚德,臣不敢忘。”他抬眼,又补了一句,“陛下若觉冷,记得坐一坐。椅要温,坛须冷。冷给心,温给人。”

刘协微笑:“你教朕说的话,朕记得。”他看了一眼东方未明的天色,转身离去。背影不高,却稳;稳得像昨夜插在风里的那根钉,更深了一寸。

曹操立在殿外廊下,看着皇帝从侧门出,眉目间的光更薄了。他按住栏杆,指腹里有一丝极浅的热。他突然说:“文若。”荀彧拱手上前。曹操道:“椅已温,坛更冷。他在坛,吾在鼎。记住,明日之后,鼎要加盖。”荀彧会意,点头:“谨遵。”

黎明之前,许都换气。坊门口有卖汤婆子的老头把第一锅汤端出来,盖一掀,白气只在锅沿上打了一个旋,就安静下去,不扑不散。挑水的少年今晨肩好像轻了一钱,走起路来不再咯吱作响。产妇家的婴儿睡得沉,哭了一声就自己歇了。最远的西郊,风吹过一片麦地,麦梢轻轻伏了一下就弹回去。城底那条看不见的龙把背再贴了一寸,鳞仍在土里,脊开始发热。

观星台上,郭嘉合眼。他把手按在案角的“慎”字上不动,让心在那一寸木纹里慢慢沉下去。他听见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极远的“龙吟”,一种是极近的“耳鸣”。两种声并在一起时,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放在水与火交界处的石。火烤它,水淹它,它却越来越稳。稳不是不痛,稳是痛也不动。

“今夜成的是‘提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下一夜,是‘定相’。”他睁眼,朝阿芷点了点头。阿芷明白,转身去备第三夜要用的药。她知道第三夜最险。险不是术的险,是人的险。人会在“成”之后想要“多成一点”,那一点多,会坏十成。

黄月英收炉。她把“龙吟管”上的三道短痕再摸了一遍,确认它们浅而稳。她抬头看了一眼许都的天,天并不蓝,却清得很。她忽然想起郭嘉曾对她说过的话:“我们造的,是旧时代的‘墓碑’,也是……新时代的‘摇篮’。”那时她不懂,如今懂了半句。墓碑要重,摇篮要稳。重与稳都要人来背。她轻声对杜畿道:“明日再冷一分。”杜畿点头,心里把“礼”的秤砣又加了一两。

子明在白本页角写下“净过一半”后,终于把黑本抽出一寸。他没有翻,他只是让那一寸黑在空气里晒一下。他知道人心最怕的是阴影。他把阴影晒一晒,再收回去。他对少年们说:“今夜好,明夜更难。记住三字:静、齐、定。”少年们跟着念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在屋顶下齐齐落下,像一排钉子。

鸩把“反宫片”的最后一枚从水里捞起,夹在指间,轻轻一折,片断成两截。她把两截片丢到灰里,灰立刻把光吃掉。她对属下说:“明日,线不动,手不动,眼更动。”属下点头,散去。她独自站在檐下,风来时,发丝微动。她想起庙里那一滴血,又想起刚才分开的一双手。有人愿意先按住自己,杀起来就能慢一点。慢一点,死的人就少一点。

天将明,宫城鳞瓦的边缘先亮了一条细金。刘协回到御座。他先站了一息,再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先摸那一线“活”,他让背脊先贴冷,又让冷里生一点热。他在心里说:冷,是好的;热,也是好的。冷教人不忘痛,热教人不忘人。他提笔,写下两行字:椅以温人,坛以冷心。政以一行,义以存间。他把这两行递给荀彧。荀彧拱手受,眼里有光,却不耀。他知道,这光该藏在袖里,照手,不照脸。

郭嘉起身,看向东方。东方的白像一张纸,上面刚写下“定相”两个字,墨还未干。他把手背在身后,腕上枷锁仍在,银针仍在。他忽然想笑。不是得意的笑,是一种找到了脉门之后的安。他对阿芷说:“今夜之后,我借的,会还一半。”阿芷点头:“另一半呢?”郭嘉道:“留给第三夜还。”

他转身,朝素台再拜一拜。那一拜不为人,不为天,只为“汉”。他心里说:四百年国运,我借一朝;一朝过后,愿它仍在“汉”之名下,不在郭嘉之名下。名在我身,只是一夜;名在城里,才是四百年。(“大阵”的真相:郭嘉为唯一“核心阵眼”,一切龙气终须过其身,方能转化——既窃国,亦窃命。)

风由东来,带着极浅的一点草味。他下意识想起家乡的茶。那茶从今夜起都要“味同嚼蜡”,他心里有一点空,又有一点平。空教他不贪,平教他不急。阿芷走在他身边,袖口轻轻拂过他的指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夜慢慢退了下去。

许都醒来。第一声鸡鸣在城西,第二声在城南,第三声在宫城的瓦脊上。三声之后,城心同时沉了一寸。沉不是坠,是稳。稳在鼎心,稳在坛上,稳在一双还没从痛里完全拔出来的手里。

——第三夜将至,定相在前。风向微变,北方的天,硬了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