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明月高悬14(1/2)
甲申之乱后深秋。
原本山明水秀、气势恢宏的杨家宗族聚居地,如今放眼望去,大半已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从坍塌的屋脊中刺出,如同死不瞑目的骸骨;残存的墙壁上遍布着刀劈斧凿、火焰灼烧乃至某种不祥能量侵蚀的痕迹。野草在瓦砾间疯长,几乎淹没了昔日族人行走的石板小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散尽的、混合着血腥、焦糊与淡淡悲哀的气息。举族精锐,凋零大半,曾经人丁兴旺、英才辈出的杨家,如今显得空空荡荡,一片萧索。
“前”字辈的长者,如今硕果仅存、还能主事的,似乎只剩下在三一门的那位杨前方。而“程”字辈的子弟,年纪最长的杨程光,此刻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已不得不挑起家族存续的部分重担,眉宇间是远超年龄的沉重。与他同辈的兄弟,有能力的,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
不仅仅是杨家。与之休戚相关的四大门派——无当、三一、金刚、老君,同样元气大伤。金刚门几乎到了灭门的边缘,只剩下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和寥寥数个稚嫩学徒,还有几个在战争里面受了重伤的师兄,艰难地支撑着门派最后的香火。无当派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接连陨落两位绝顶,大批中坚力量的高功弟子折损,直接从执异人界牛耳的泰山北斗,沦落至中游甚至偏下的水准,门庭冷落,道统飘摇。老君观同样惨烈,老一辈的炼丹师、符箓高手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下一个刘仁勇,以其强悍的实力和吊儿郎当却又异常坚韧的姿态,独自撑起了老君观摇摇欲坠的门楣。反倒是三一门,因地理位置和杨前方的竭力周旋,传承相对完整,成了这片废墟中难得还能维持几分体面的所在。
杨程光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衣,站在后山一处偏僻的墓园里。这里安葬着部分在甲申之乱中殉难的杨家子弟和门客。他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碑上刻着“先师王耀祖之墓”。他默默地取出三炷香,点燃,恭敬地插入坟前的泥土中,青烟袅袅,笔直上升,在萧瑟的秋风中竟不散乱。
祭拜完毕,他直起身,准备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悲伤的土地。家国破碎,前路茫茫,他心中虽有万千思绪,却只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墓园入口处,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褐色旧长衫,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似乎从未认真梳理过,脸上挂着一种玩世不恭、仿佛对天地万物都浑不在意的笑容。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让杨程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瞳孔骤然收缩!
无根生!
这个挖了圣人墓、掀起甲申之乱滔天巨浪、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魔头,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杨家这片伤心之地!
杨程光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如今已是“半步绝顶”的修为,放眼年轻一代堪称翘楚,但在已然登临“绝顶”之境、且手段诡谲莫测的无根生面前,他知道自己绝无胜算。这个时代,顶尖高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而无根生,便是那少数残存、甚至可能变得更强的怪物之一。
逃!几乎是本能地,杨程光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师父王耀祖生前常唠叨:“孩子,出来混,头等本事不是怎么打,是怎么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刻,这话如同警钟在他心中轰鸣。他脚步微错,气息内敛,全身的炁都开始向着双腿和几处关键逃生穴位悄然流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可供周旋的地形。
“别紧张,杨大少爷。” 无根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与意图,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不变,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松弛感,“我今天来,可不是找你打架的。我还没蠢到那份上,把人族未来的‘救世主’他亲爷爷给提前料理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杨程光闻言,眉头紧锁,眼中的警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甚。他完全听不懂无根生在说什么。救世主?祖父?这疯子在胡言乱语什么?
无根生似乎很享受他这副困惑又强自镇定的模样,他踱着步子,慢慢走近,最后竟然毫不避讳地,直接靠在了杨程光刚刚祭拜过的、他师父王耀祖的墓碑上,一副惫懒模样。
“听不懂?没关系。” 无根生歪着头,看着杨程光,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与表面嬉笑截然不同的探究,“我在圣人墓里,看到过一句话,用很古老的殄文刻在棺材内壁不起眼的地方。上面说……‘那孩子会出生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二十九个年头,中元节的前一天’。怎么样,东岛的那群废物已经快败了,算算这日子可能也就一年,这日子,是不是巧得很?”
他顿了顿,观察着杨程光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追索历史的悠远:“我猜,圣人提到的那位‘他’,就是你们杨家那位号称‘天下第一人’,硬生生扛住了第一次绝望之战的杨韧,对吧?毕竟,圣人和杨韧,可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两人都是徐州屠城案的幸存者,从那场曹贼制造的、针对所有人的大清洗里一起逃出来的孤儿。自那以后,直到杨韧病死,他们几乎就没怎么长久分离过。”
无根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墓碑边缘,声音低沉了几分:“圣人在杨韧死后……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厌世与悲凉,藏都藏不住。嘿,真是……令人动容的羁绊啊。”
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杨程光,笑容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所以说,圣人偏心啊,偏心到骨子里了。他的遗产,你们杨家分到的最多。西方杨家的开创者杨宝,是圣人亲手带大的,得到的关照和传承也最完整。当然,不止杨宝,你们杨家很多孩子,都受过圣人的教导。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你们许多人的‘亚父’。他为什么这么偏心?因为他看人太准了。他知道自己的血脉后代未必堪当大任,但你们杨家的人……啧啧,天生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一个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至死方休。这种‘傻气’,在某些时候,比什么聪明才智都可靠。”
杨程光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直到无根生这一长串夹杂着历史秘辛、感慨与评价的话语告一段落,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无根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根生脸上的笑容,在杨程光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层玩世不恭的浮油仿佛被什么东西擦去了些许,露出底下更复杂、更真实的神色。他盯着杨程光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扯动嘴角,这次的笑容,不再轻松,反而透着一股子让人脊背发凉的、混合着了然与某种残酷兴味的意味。
“第三次绝望之战,” 无根生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重锤敲在杨程光心上,“在未来百年之内,必定会降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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