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棠邑祭血(2/2)

大地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不,是在恐怖的震动中战栗!

“呜——呜——呜——!”

如潮水般低沉雄浑、震人心魄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如同巨兽咆哮!

“咚!咚!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被鼓手使出浑身气力捶响,沉重的鼓点如同天神狂怒的巨锤,疯狂擂击着大地!那声音密集狂野,卷起的气浪仿佛要将周遭的黑暗都震碎!

“杀————啊————!!!”

数万张喉咙同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声音汇聚成一道足以震塌城垣的死亡巨浪,狂暴地撞击在棠邑城冰冷的躯体上!瞬间淹没了城内一切的死寂与哀鸣!

如同黑色的熔岩从地心最深处奔涌爆发!齐军的先锋锋阵如同解开了束缚的亿万铁兽,卷起滔天雪尘,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气势,排山倒海般朝着城西那个在黑暗中刚刚暴露的巨大豁口汹涌扑来!沉重、密集、整齐到恐怖的脚步声如同连绵不绝的滚雷,踏碎冻土!铁甲撞击、刀矛互击之声,如同骤雨打芭蕉!那恐怖汇聚的音浪足以让活人心胆俱裂!

叔夷身跨乌骓马,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他当先跃起,手中长矛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逆着从豁口倒灌而入的、带着刺骨冰针的暴烈寒风,发出第一声惊裂敌胆的咆哮:

“杀——!!!”

亲率的两千敢死锐卒,如同附骨之疽紧随其后!铁蹄踏过崩塌堆垒的土坡冰碴,发出轰然巨响!黑甲如云,寒锋似雪,如同狂澜决堤,瞬间冲垮了棠邑城这仅存的最后一道象征性的壁垒!

城内!黑暗尚未完全退去!残存的莱人还蜷缩在最后一点可怜的遮蔽物下,抱着一丝对太阳升起的渺茫期盼。这骤然爆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大轰鸣和喊杀声,如同无数冰锥瞬间刺穿了他们早已紧绷欲断的心弦!

恐慌在瞬间达到沸点!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蚁群!哭喊声、尖叫声、混乱的奔踏声、绝望的怒骂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无法分辨的巨大噪音狂潮!

一些尚能行动的残兵本能地抓起手边任何能作为武器的物事——一根燃烧的木棍!一块断裂的城砖!一口豁了口子的菜刀!嘶吼着、带着最后的狂怒和恐惧冲向那道正涌入黑色洪流的缺口!企图用人肉之躯堵住这决堤的洪峰!

迎接他们的,是齐军第一排森然平推而来的长戟密林!

“噗嗤!噗嗤!”

锋利的长戟如同割麦般轻松刺入单薄的身体!带着温热血气的惨嚎被瞬间掐灭在喉咙深处!残兵像破布一样被撞飞、钉穿、甩开!紧接着便是第二排、第三排……如同精密的钢铁杀戮机器,无情地向前碾压!踩踏!

黑色的洪流以豁口为中心,疯狂地向城内每一条尚可通行的巷道、每一个有活动人影的角落蔓延!涌去!

零星的抵抗在绝对的力量与秩序面前,微弱如烛火投入风暴,瞬间被扑灭。

铁蹄踏过冻硬的街道,踏碎丢弃的陶罐,踏过冻僵的尸体。

齐军将士口中喷出的白气混着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他们的动作高效、冷漠、充满杀伐机器的精确:长矛精准刺入胸膛;环首刀划过颈动脉带起大篷血雨;戈矛收回后顺着冲势猛扫,将试图投石的面黄肌瘦者砸碎头颅……

街巷间迅速响起了惊恐的奔逃声、求饶声、濒死的呻吟、器物破碎声、火焰点燃茅草屋顶的“噼啪”爆燃声……汇聚成混乱的死亡交响。

叔夷的黑甲如同一道贯穿阴霾的死亡电光!他策马疾驰,手中那柄沉重锋锐的长矛或刺或扫,挡者披靡!沾满血浆和脑浆的矛尖一次次破开稀薄的抵抗人群,劈开惊惶奔逃的人流,目标明确——棠邑城正中心那处尚有高墙环绕、象征着莱国最后权柄的守护府邸!

那里,是莱子最后可能的藏身之所!是齐王点名要的猎物!

莱子的守护府邸此刻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齐军甲士一层紧挨一层,密不透风地封锁了府邸的前后大门和所有围墙豁口。那残破的围墙外,只有一双双冰冷如霜、毫无情感的眼睛,手中紧握的兵器在初露的晨曦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大门早已被沉重的撞木轰开,残破地歪倒在一边。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杂乱地丢弃着一些破旧的衣箱和零散的家私,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沾染了暗红印记的雪花。

厚重的军靴踏过积雪,发出规律的“嚓、嚓”声。晏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破败的府门之外。他并未立刻进入,而是如同铁铸般立于门槛残骸之上,玄铁重甲包裹全身,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缓缓扫视着这片混乱的庭院——倒塌的门柱、布满血迹的阶石、几具歪斜倒地的卫士尸体……目光最终定格在庭院中央那片已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冻土地面上。

在那里,莱子仰面倒卧。身上那件象征王权的陈旧赭色丝袍已被撕裂多处,沾满了泥污和血渍。一件单薄褪色的深衣胡乱裹在外面,完全无法抵御严寒。枯瘦的胸腔上,一柄形制古朴、镶嵌着绿松石的短匕首深深没入心口,只留下冰冷的骨角柄露在外面,如同插在祭坛上最后的牺牲。暗红色粘稠的血液在他身下极其缓慢地蔓延开来,但瞬间就被冻硬的土地和冰冷的空气凝结住了,形成了一片边缘不规则、夹杂着冰晶的、如同劣质朱砂涂抹在大地上的暗红色印记。他灰白干枯的面颊上,眉毛、睫毛、乃至几缕散乱垂落的稀疏头发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霜,如同戴上了一副惨白诡异的死亡面具。冻得青紫的嘴唇微张着,似乎想吐出最后一口气息,却被寒流生生冻结在喉咙里。那双深陷的眼窝直勾勾地瞪着冬日清晨灰蒙蒙、毫无暖意的天空,瞳孔早已彻底扩散开来,凝固在最后的混沌和绝望之中,映着那冰冷破碎的穹顶。

晏弱的眼神落在莱子的尸体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缴获、但已失去所有价值的破败祭器。那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掠过匕首上的绿松石,掠过那布满冰霜的面孔,没有丝毫的悲悯、慨叹,甚至没有胜利者应有的快意,只有一种完成既定指令后的冰冷评估。如同经验丰富的屠夫审视砧板上已断气的牲口。那表情,比周围的寒风更加凛冽。

他缓缓走近几步,沉重的铁靴踏在被血冰和污雪覆盖的石板上,发出极其轻微却又令人心悸的“嘎吱”碎裂声。他在莱子尸体旁停下脚步,靴尖距离那摊凝滞的暗红不到半尺。他微微低头,俯视了这具亡国之君最后的面容大约一息的短暂时光。然后,便毫无留恋地移开视线。脚步继续向前,踏过院中的狼藉,径直走向府邸深处那几间尚算完整的厅堂——那里,据说供奉着莱国宗祠最后的神位象征,以及代表着王权传承的、沉重无比的古朴祭鼎和礼器。

风雪不知何时又急了起来,呜咽着席卷过刚刚经历一场短暂而残酷搏杀的棠邑城。鹅毛般的大雪迅速将街道上、府院门前那些来不及收敛、甚至正在断气的尸体、破碎的武器和四溅的血迹统统覆盖在新的白色之下。只有齐军那巨大、厚重的黑色旌旗,被士卒用力升上城内最高处那已被烧得焦黑的、只剩下光秃秃木杆的城楼旗杆。大旗瞬间被狂风猛地扯开,在漫天大雪中发出巨大的、如同裂帛般的咆哮!旗上的狰狞玄鸟图腾在风雪中狂舞,冰冷地、漠然地、永恒地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一个沾满血污的、属于齐国铁蹄的新时代——的降临。

风中,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尚未飘远,便已被极度的严寒冻结成无数肉眼难辨的腥甜冰晶,沉重地、无处不在的,渗入了每一块烧焦的城砖,每一寸被血浸透的冻土,每一间倒塌茅屋的椽木,以及所有幸存者从此将永远被噩梦缠绕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