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函首安边(2/2)

韩侂胄心中一凛,厉声质问:“圣旨?何故至此?本相为何事先不知?”

夏震并不回答,只是厉声催促兵士上前。护卫韩侂胄的随从见对方兵甲鲜明,来势汹汹,且口称圣旨,一时不敢妄动。

混乱中,韩侂胄被强行从舆中拖出。他此时才真正感到恐惧,大声呼喝、挣扎、怒骂,指责夏震等人矫诏作乱。但一切已是徒劳。禁军士兵挟持着他,并未前往常规的朝会大殿,而是转道向南,直奔皇城外的玉津园。

玉津园,本是宫廷宴游之所,此时却显得异常冷清肃杀。园内早已安排了史弥远、钱象祖等人的心腹。韩侂胄被推搡至园内一处僻静空地,他环视四周,只见夏震及其部下虎视眈眈,而史弥远等人却不见踪影。

“尔等…尔等安敢…”他的话未说完,夏震身边一名名叫郑发(一说为史弥远所遣的勇力之士)的军将,已手持铁骨朵(一种重型兵器),猛地从身后砸向他的头颅!

“噗”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头骨碎裂的声音。韩侂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扑倒在地,鲜血和脑浆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土地。那双曾经睥睨朝野、充满了权力欲望和北伐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权倾一时的韩平章,就这样在一场未经审判、近乎暗杀的政变中,殒命于皇家园林。他的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以一种极端残酷的方式,为“开禧北伐”画上了流血的休止符。

四、 函首之辱

韩侂胄伏诛的消息,如同飓风般瞬间席卷了整个临安。朝野上下,反应复杂。一部分长期受其打压的官员和道学之士,如释重负,甚至额手称庆,认为国贼已除,社稷有幸。而更多明眼人,则在短暂的松了一口气后,感到了更深沉的屈辱与悲哀——即便韩侂胄罪该万死,以如此方式诛杀大臣,并将以其头颅换取和平,实乃国格丧尽。

史弥远等人迅速控制住了局面。他们以宁宗皇帝(实则很可能是杨皇后代笔或施加影响)的名义下诏,公布韩侂胄“轻启兵端,诬陷忠良,蠹国害民”等罪状,将其首级悬于临安街头“示众”(此举更多是为后续步骤造势),并全面清算韩党,苏师旦等人亦被处死,其头颅被一并收贮。

接下来,便是完成与金人和议中最具侮辱性的一环。史弥远等人命令临安府,将韩侂胄(以及苏师旦)的头颅进行防腐处理,装入一个特制的木匣之中,派快马送往金国。

可以想见,当那个装着南宋平章军国事头颅的木匣,被毕恭毕敬地呈送到金国中都(今北京)的朝堂之上时,金国君臣是何等的志得意满,又是何等的鄙夷蔑笑。这不仅仅是一个政敌的脑袋,更是一个曾经与之平等对抗的王朝,屈膝臣服的象征。

“函首安边”,这四字背后,是南宋朝廷在武力失败后,为求生存而不得不吞咽下的最大苦果,是将自身合法性践踏于地的无奈选择。此举虽暂时满足了金人的要求,为“嘉定和议”的签订扫清了障碍,但其带来的道德创伤与政治后遗症,将深深植入南宋肌体,影响其后数十年的国运。

五、 余波震荡

韩侂胄的死,并未立即带来和平。金人虽然收到了首级,但在具体的割地、岁币等条款上,依旧步步紧逼,谈判持续了数月。直到嘉定元年(1208年),更为屈辱的“嘉定和议”才最终签订:金宋世为伯(金)侄(宋)之国,岁币增至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另予金军“犒军银”三百万两,宋金边界恢复战前状态。

而在南宋内部,史弥远凭借诛韩、主和之功,迅速攫取了权力核心。钱象祖短暂出任右相后,很快也被史弥远排挤。嘉定元年,史弥远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右丞相兼枢密使的高位,开始了其长达二十余年的专权时期。

他为笼络人心,一反韩侂胄之所为,大力褒崇道学,为朱熹平反,追赠官职,并将朱熹的《四书集注》立于学官,确立了理学在思想界的正统地位。一时之间,“伪学逆党”之禁彻底解除,道学君子纷纷得到起用,朝堂风气为之一变。然而,这表面的“更化”,并未触及王朝积弊的根本,不过是以一种新的专制,替代了旧的专制。

在民间与士林,对“函首安边”之举的争议从未停止。虽然很多人痛恨韩侂胄,但如此做法,仍被视为奇耻大辱。有太学生作诗讥讽:“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 更有正直之士慨叹:“朝廷虽曰更化,然以大将首级乞和,国体扫地矣!此风一开,后之执政者,谁复敢言战守?”

秦淮河畔,江水无言东流。六合城头,毕再遇收到了朝廷褒奖其战功、升任镇江都统制的诏书,却无半分喜色。他遥望北方,知道金军虽暂退,但隐患未除。而那位曾以词锋剑气压倒须眉的老友辛弃疾,已在不久前含恨而逝,未能见到这令人扼腕的结局。

一颗头颅,暂时换来了江淮的喘息,却也抽掉了这个王朝最后的一根硬骨。残霞尽染的天空下,南宋这艘巨舰,在史弥远这位新舵手的操控下,驶向了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更多风暴的未知水域。联蒙灭金的战略诱惑,与内部日益深重的危机,正在前方等待着它。

(第八卷 第三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