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禧前夜(2/2)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来自北方的风声,不,是战鼓声!是王师北伐的号角吗?他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侍奉在侧的幼子子聿。
“儿…儿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临终的遗嘱,与数十年前他在严州写下的“位卑未敢忘忧国”遥遥呼应,凝聚了他一生的血泪与期盼。他最终未能等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天,带着无尽的遗憾,闭上了双眼。然而,他那近万首诗篇所铸就的“放翁诗魂”,连同这最后的嘱托,已化为一种不朽的精神力量,为这个时代,也为后世所有心怀家国者,树立了一座悲壮的丰碑。
四、 北疆阴云
就在南宋朝廷为北伐紧锣密鼓却又漏洞百出地准备时,远在漠北草原,一场真正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风暴正在酝酿。
铁木真,这个原名孛儿只斤·铁木真的蒙古部落首领,刚刚在斡难河源头召开的“库里台大会”上,被各部尊称为“成吉思汗”,意为“拥有四海的汗”。他整合了蒙古诸部,建立起一套前所未有的、高效而残酷的军事组织制度。
此刻,他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南方那两个富庶而庞大的帝国——金与宋。他的铁骑尚未南顾,但其锋镝所向,已隐隐传来雷鸣。相比之下,韩侂胄所倚仗的“金主懦弱,北边鞑靼兴起”的“天赐良机”,更像是一只螳螂在窥伺蝉时,却不知身后已有黄雀。
历史的聚光灯,即将从临安朝堂的算计与江南文人的悲歌上移开,转向北方那片更广阔、也更酷烈的战场。一个全新的、更加可怕的对手,已经登上了历史舞台。
五、 末世笙歌
开禧元年(1205年)的元夕,临安城依旧灯火璀璨,歌舞升平。韩侂胄在府中大宴群臣,庆祝“北伐大计已定”,席间觥筹交错,颂扬之声不绝于耳。有人献上祥瑞,言在鄂州见“青龙现于江渚”,乃出师吉兆。韩相公意气风发,仿佛已看到自己“立马吴山第一峰”的赫赫功业。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些清醒者却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被解除实职、奉祠归家的叶适,在永嘉老宅中,对着孤灯,校勘着他那部充满务实批判精神的《习学记言》。窗外隐约传来的临安方向的喧闹,让他眉头深锁。他知道,一场基于虚骄与功利的军事冒险,其结局恐怕比当年的“符离之溃”更为惨烈。
辛弃疾已获知自己将被调离前线,改任与军事无干的文职。他坐在镇江府衙的后堂,听着远处街市传来的、与往年并无二致的元夕笙歌,缓缓提笔,写下此生最后一阕与北固亭相关的词,其中有“…十分筋力夸强健,道今年、不似前时节…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 字里行间,充满了英雄末路、壮志难酬的彻骨悲凉,以及对国事的深深隐忧。
灯火阑珊,笙歌渐歇。南宋王朝,就在这一片主战者的悲慨、权相的热衷、民众的茫然与北方强敌崛起的无形压力下,踉跄着,步入了名为“开禧”的、吉凶未卜的新年。帝国的命运之舟,已然驶入了一片暗流汹涌、风暴将至的水域,其航向,似乎已非船上任何人所能完全掌控。
(第七卷 第二十四章 终)
---
(卷尾语)
中兴的火焰,曾在采石矶的江面上熊熊燃烧,也在隆兴北伐的尘埃中黯然摇曳。岳飞的血、辛弃疾的词、陆游的梦、朱熹的理、陈亮的狂、叶适的实,共同编织了这半个多世纪的悲壮与风华。他们用尽一生,在残山剩水间寻找一个盛世的倒影。当最后一批梦想者老去,帝国的暮色已然苍茫。然而,那追求统一的意志与文化的辉煌,却已深植于这片土地的基因之中,等待着下一次,哪怕是更为艰难的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