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陆之辩(2/2)

他进一步阐明其“易简工夫”:“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他认为,学问的根本在于确立、存养、扩充每个人内心固有的道德良知(“尊德性”),而非一味向外求索。他批评朱熹的方法过于繁琐,是“支离事业”,而自己的“发明本心”才是“易简工夫”,最终会“久大”而持久宏大。

其兄陆九龄亦赋诗助阵,其中有“古圣相传只此心”等句,强调心性的本源地位。

陆氏兄弟的发言,如同惊雷,在讲堂炸响。其学说直截了当,充满自信与力量,尤其对那些厌倦了繁琐考据、渴望直指本心的年轻学子,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四、 鹅湖激浪

双方根本性的分歧,立刻引发了激烈的辩论。

朱熹门人起身反驳:“若不言穷理,只言尽心,则恐流于空虚,与禅宗何异?不识一字,亦可成圣贤乎?”

陆门弟子当即回应:“禅宗不知有理,只知守空寂。我辈所言之心,乃具万理、应万物之心!心即理也,何空之有?不识一字,只要良知真切,堂堂正正做个人,为何不能是圣贤?”

朱熹面对陆九渊的尖锐批评,虽保持涵养,但也忍不住捻须反驳:“子静(陆九渊字)之学,于心上工夫甚紧,然其‘发明本心’之说,近乎于禅,恐学者持守不住,便入狂禅一路。且若不读书,不格物,如何知何为‘本心’?如何验证此‘心’即是天理?只怕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者胸襟罢了。”

陆九渊则毫不退让:“尧舜之前,何书可读?然则尧舜何以成圣?所谓格物,若不得法,不过是‘假寇兵,资盗粮’,徒增知见障耳!要紧处,只在辨志,在先立乎其大者!”

双方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吕祖谦居中调停,时而赞同朱子的笃实,时而欣赏陆子的高明,希望找到融合之道,但显然,思想的鸿沟并非一日可以填平。

这场辩论持续了数日,最终虽未能“归于一”,但两家学说得以充分展示和交锋,其思想的火花,照亮了整个鹅湖寺,也必将照亮后世数百年的思想史。

五、 道术分流

鹅湖之会,虽以“不合”而告终,但其意义极为深远。

它标志着,南宋的思想界在经历了北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邵雍、张载)的奠基后,进入了更加成熟和分化的阶段。朱熹的“理学”(道问学)与陆九渊的“心学”(尊德性),如同长江与黄河,从此分道扬镳,各自奔流,形成了中国哲学史上并峙的双峰。

会后,学者们各自散去,也将这场争论带往四面八方。理学强调外在规范与知识积累,为帝国提供了精密的政治哲学和道德秩序;心学则高扬主体精神与内在自觉,成为后世思想解放的源泉之一。

而在铅山驿道分别时,朱熹与陆九渊相互揖别,虽学术路径不同,却保有对彼此的敬意。他们都知道,这场辩论没有胜负,只有对“道”的共同追寻。帝国的中兴,或许不仅仅在疆场,更在于这深沉博大的思想殿堂之内,在于这永不熄灭的、对宇宙人生根本问题的叩问之中。

鹅湖的风,吹散了辩论的喧嚣,却将思想的种子,撒向了广袤的天地。

(第七卷 第十四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