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宗内禅(2/2)

以宰相陈康伯、参知政事史浩为首的一批较为正直、且倾向于抓住时机有所作为的官员,对此深感忧虑。他们并非不忠,而是深知皇子赵昚(已更名玮,立为皇子,赐名昚)年轻气盛,锐意恢复,而太上皇赵构在幕后,其保守避战的思想必然会对新皇形成掣肘。陈康伯甚至秘密求见赵构,恳切陈词:“陛下春秋未高,四海仰赖,遽尔付托,恐非国之福也!”

然而,更多的官员,尤其是那些靠着附和秦桧、主张和议起家的官僚,则暗中窃喜,甚至推波助澜。他们巴不得这位深知他们底细、且日渐难以捉摸的老皇帝早点退位,转而拥戴一位更容易被影响、甚至可能带来新气象(在他们看来是更激进,但也可能更有漏洞可钻)的年轻君主。一时间,各种劝进、歌颂高宗“圣德”、“禅让之美”的奏章,开始悄然在朝堂上流传。

而即将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皇子赵昚,此刻心情更是复杂万分。他自幼被养在宫中,深知伯父(赵构无子,视其为子)的猜忌与谨慎。他既渴望能有机会一展抱负,实现心中压抑已久的恢复之志,又对即将接手这个内外交困、且头顶悬着一位“太上皇”的烂摊子感到惶恐不安。在老师史浩的府邸,他深夜密谈,既兴奋又忐忑:

“先生,若…若真有那一天,我当如何自处?”

史浩捻须沉吟良久,只说了八个字:“外示韬晦,内修实政。”

四、 禅位大典

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决心已定的赵构正式下诏,传位于皇子赵昚,自称太上皇帝,退居德寿宫,皇后吴氏为太上皇后。

禅位大典在紫宸殿举行。场面庄严肃穆,华美无比。五十六岁的赵构穿着太上皇的冠服,亲手将传国玉玺(尽管是仿制的,真玺已失于靖康)交到三十六岁的赵昚手中。那一刻,赵构的脸上是一种混合了疲惫、解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放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感的复杂神情。他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宋孝宗的年轻人,目光深处,或许有一丝期许,但更多的,是一种“此后风波,由汝自担”的微妙意味。

赵昚跪接玉玺,神情恭谨而激动,眼眶微红。他山呼万岁,声音哽咽,既有对伯父“让位”的感激,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改元“隆兴”,取“隆盛兴旺”之意,毫不掩饰地宣示了自己锐意进取、意图中兴的抱负。

群臣跪拜新君,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彻殿宇。然而,在这整齐的朝贺声之下,是无数颗心思各异、暗中揣度、或期待、或观望、或担忧的心。

五、 新朝气象

登基之后,宋孝宗赵昚果然展现出与养父截然不同的姿态。

他下的第一道重要诏令,便是为冤死二十一年的岳飞平反昭雪,追复原官,以礼改葬,并访求其后,特予录用。此举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朝野,明确宣示了与高宗朝前期屈辱求和路线的切割,极大地鼓舞了主战派和军心士气。

紧接着,他驱逐了朝中一些声名狼藉的秦桧余党,召主战派老臣张浚入朝,委以枢密使的重任,共商恢复大计。一时间,临安城内仿佛吹入了一股强劲的新风,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开始在士大夫和民间悄悄蔓延。

然而,当踌躇满志的孝宗前往德寿宫,向已成为太上皇的赵构请安,并委婉地提及自己意欲整顿军备、相机北伐的设想时,德寿宫的主人只是端着茶杯,用那双看透了世情冷暖的眼睛瞥了养子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

“大哥,彼等做事,待老者多不晓事,恐误国家。”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年轻皇帝的手脚上。赵昚满腔的热血,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他明白了,他接手的不仅是一个皇位,更是一个被架在“孝道”火炉上炙烤的宝座。那位退居幕后的太上皇,和他所代表的保守势力,将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隆兴”时代之上。

中兴的号角似乎已经吹响,但这声音,究竟能传多远,能有多嘹亮,尚未可知。

(第七卷 第九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