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2章 墨影长河(2/2)
书页合拢。
刘云轩持书而立,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教书先生与学子们,微微一笑,将书放回那吓呆的学子手中。
“故事,还未完。”
说罢,他转身,对苏婉、林念源及村民们颔首。众人心领神会,随着他,一步踏出廊外。
眼前景象如水波荡漾,学堂、古柏、廊柱、惊愕的众人……皆如镜花水月,缓缓消散。
再定睛时,他们已不在廊下,也不在任何已知的所在。
眼前,是一条河。
一条无法形容其宽阔、无法测度其长远的、墨色流淌的……长河。
河中流淌的,不是水,是无数流动的光影、交织的文字、变幻的画面、破碎的音符、呢喃的絮语……那是无数“故事”,是万千“叙事”,是浩如烟海的“可能”与“曾经”,汇聚成的洪流。
河面之上,悬浮着无数光点,如星河沙数。每一个光点,似乎都是一本书,一个世界,一段人生。有些光点明亮如星,有些晦暗如尘,有些彼此缠绕,有些孤独漂流。
而他们方才所在的“学堂世界”,不过是这浩瀚墨影长河中,一个微不足道、刚刚泛起、旋即平复的……涟漪。
河岸无边,对岸渺茫。只有他们立足处,有一方小小的、墨色凝成的礁石。
刘云轩低头,看向手中。那本《鸿蒙动乾坤》还在,只是书册变得非虚非实,仿佛也是墨影凝聚。书中最新一页,墨迹宛然。
他抬起头,望向那无尽的故事洪流,望向那悬浮的浩繁光点。
河风徐来,带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气息,带着创造与毁灭的余韵,带着被阅读的温暖与被遗忘的冰冷。
“这里……”苏婉的声音有些发干,“就是一切故事的……源头?或者说,归宿?”
“是源,也是流。”林念源闭上眼,侧耳倾听,笛子在他手中微微鸣响,仿佛在与河中某些流淌的音律共鸣,“我听到了……无数个世界的回响。有的欢欣,有的悲怆,有的激昂,有的沉寂。”
村民们紧紧靠在一起,望着这超越想象的宏大景象,脸上有震撼,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扎根于泥土的坚韧。老村长喃喃道:“不管这是哪儿,咱青山村的人,在哪都能活。”
刘云轩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墨色长河。河水中,光影明灭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无数个“苏婉”,无数个“林念源”,无数个“青山村”,在不同的故事里,经历着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生。有的功成名就,有的黯然陨落,有的归隐田园,有的征战诸天……那是平行世界的倒影?是不同读者解读下的分支?还是更高层面叙事中的不同可能?
原来,跳出“一本书”,外面是“一座书库”。那么,跳出这“墨影长河”呢?外面又是什么?
执笔的老者说他“掌不住此卷”,那能掌住这浩荡长河的,又是何等存在?
“云轩,”苏婉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指尖冰凉,“我们……该往何处去?”
刘云轩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那本墨影凝聚的书,又看向同伴们坚定而信任的眼神,最后望向那奔流不息的故事长河。
他忽然笑了。笑得释然,也笑得豪迈。
“前人故事汇成长河,而我辈,”他提气扬声,声音不大,却仿佛要压过那滚滚河涛,“当为后浪!”
话音落,他不再犹豫,手握那本墨影之书,纵身一跃,竟是主动跳入了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
墨影长河。
“云轩!”苏婉惊呼,不及细想,裙袂飞扬,紧随其后。林念源长笑一声,笛横唇边,奏一曲激昂无畏,踏浪而入。村民们对视一眼,齐声呐喊,纵身投入。
墨色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没有挣扎,没有沉浮。只有无数光影、文字、画面、声音汹涌而来,将他们包裹、冲刷、分解、又重组……
恍惚中,刘云轩感到自己化为了无数光点,融入长河。他看到自己成为将军,在沙场喋血;看到自己成为书生,在寒窗苦读;看到自己成为农夫,在田间耕种;看到自己成为帝王,在宫阙独坐……无数个“可能”,无数段“人生”,如同走马灯般在“意识”中流转。
我是谁?
是斩妖除魔的刘云轩?是寒窗苦读的刘书生?是田垄劳作的刘农夫?还是孤坐九重的刘帝王?
不。
“我,是刘云轩。”
“是青山村的采药人。”
“是走过画卷、翻过经书、破过琴谱、闯过梦界、见过来处、也知归途的……”
“执笔人!”
无声的呐喊在意识深处炸响。那散入长河的无数光点,骤然向内收缩、凝聚!墨色翻涌,一个身影自河心缓缓升起。
不是走出,而是“浮现”。如同河中墨色自然凝结成型。
刘云轩重新“站”在了河面之上。不,不是站立,他此刻的存在形式已非肉身。他是一道凝实的“意”,一个由自身全部经历、感悟、抉择凝聚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叙事核心”。墨色河水在他脚下分开,又合拢,仿佛不敢沾染,又仿佛在朝拜。
紧接着,他身旁,墨色凝聚,苏婉的身影浮现,她周身流转着创世与守护的“意”。另一边,林念源的身影浮现,笛声化作他存在的韵律。周围,老村长、众多村民的身影一一浮现,朴实坚韧的愿力是他们共同的底色。
他们以这种奇异的方式,“存在”于这故事长河之中。不再是河中随波逐流的倒影,而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河流走向的“存在”。
刘云轩低头,看向“手”中。那本墨影之书已消失,但其“形”已融入他的存在。他心念微动,“手”中便自然凝出一支墨色流转的笔。笔杆非竹非玉,笔毫似虚似实,笔尖一点灵光,仿佛蕴藏着无穷可能。
他抬眼,望向长河上游,那无数故事源头汇聚的渺茫之处;又望向下游,那无尽分流、奔涌向未知的远方。
“上游是来处,下游是归途。”苏婉轻声说,她也凝出了自己的“笔”,笔尖萦绕着生机与造化。
“左右是无穷可能,前后是已定过往。”林念源也握住了“笛”,笛声在他“存在”中回荡,调和着周围的“叙事”乱流。
“那我们就……”刘云轩提起了笔,笔尖对准脚下奔流的长河,对准那无数沉浮的光点,对准那不可知的上游与下游,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自己开一条道!”
笔尖落下,点在墨色河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圈细微的、却坚定无比的涟漪,以笔尖为中心,荡漾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河中那些代表“刘云轩平庸一生”、“苏婉早夭”、“林念源道陨”、“青山村湮灭”等等黯淡的、悲苦的、失败的“故事光点”,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微微亮了一些,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而一些代表“可能”的、尚未被任何“叙事”固定的、混沌的墨色区域,在涟漪拂过后,开始隐隐向着“刘云轩提笔开道”、“众人携手共渡”的方向演化……
这不是篡改已成之史,而是在那无穷的“叙事可能”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片向着“我道”偏转的波澜。
一笔,岂能改长河之流向?
但这一笔,至少证明了,河中之“我”,可搅动波澜。
刘云轩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这浩瀚的墨影长河,望向了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执掌着这整条长河的、更高处的……
“作者”。
或者,是“读者”。
亦或者,是等待被书写、也正在书写的——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