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前尘往事(1/2)
镇北关外,雪原之上。
刚刚那肆虐的狂风暴雪已然止息,万物静籁之中,一片灿亮的奔卷平铺过来,天地一色,银装素裹,无垠的雪原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碎钻般的光芒,一直延伸到远处苍灰色的天际。
谢晚宁和许淮沅并肩坐在一处背风的高坡上。
“这里真干净,”她轻声开口,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冷风中,“像被重新洗过一遍。”
许淮沅为她拢了拢衣服。
“是啊,干净得能让人暂时忘了那些污浊。”
谢晚宁抬眼。
远处是冬生等人牵着马守在一旁,再远,则是那银白的巍峨雪峰,光彩皑皑,像是凭地而起的一柄长刀,竖在天地之间。
谢晚宁看着看着,突然回忆起自己过往的那些染血的岁月。
其实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能够从见不得光的杀手变成守护一方的将军,也从孑然一身到有了牵挂。
大楚这片土地,承载了她的血与火,她的荣光与“蛮夷”之名,可也见证了她此刻身边这个男人深埋骨血的家仇国恨与孤绝理想。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还是开口询问,“许淮沅,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
顿了顿,谢晚宁斟酌着用词。
然而许淮沅却了然的笑了笑,“你想问我,为何不顾性命也要完成的事是什么,对吗?”
“是。”谢晚宁点点头,“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执着。”
阳光浅浅一蹙,薄云如纸,映得雪地处处发出玉白色的碎光,雪地散着淡淡清冷香气,偶尔被风卷起些晶莹的雪花,落在二人的身上。
旷野里风有些大,吹得人衣袂鼓荡,他们两个人相互依靠着,看这片深邃和广袤里,永无止尽的遥远、寂寞、和荒芜。
许淮沅抬起眸子,目光就那样穿越平坦而明亮的雪原,像是透过这片光影,看到某些尘封在记忆里的旧事。
“娘子,你有过执念吗?”
谢晚宁很诚实的点头,“有啊,还很多。做孤儿的时候我希望能抢到粮食活下去;做杀手的时候希望在对抗中获得胜利成为第一;现在做将军了,总是希望能够护住这一方天地里的百姓免遭战火。当然,现在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谢谢你,”许淮沅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发顶,“我会努力的。”
“那你呢,”谢晚宁挑挑眉,“有吗?”
“我也有。”许淮沅仰起头,看向高远的天空,“但是我的执念似乎永远只有那一件事。”
“那年,我家族正是鼎盛,父亲身体康健,常常要我在他身边读书写字,但是他因操心国家大事,时常也无暇顾及我的学问。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季的午后,蝉鸣阵阵,热浪袭人,正是困倦的时候,我写完一日功课后便昏昏欲睡,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再醒来,父亲正拎着我写的字站在一旁沉思。”
“那时我怕极了,怕父亲责怪我的倦怠与懒惰,然而父亲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了一句,‘不要太辛苦,要我秉持初心,日后报效家国’,便又匆匆离去。”
“是同你那字有关?”谢晚宁直觉那纸上文字必然不简单,“你写了什么?”
“我写了八个字,”许淮沅笑了笑,“江山社稷,家国大义。”
谢晚宁叹了口气,“老大人应该是个很注重家国大义之人。”
“的确如此。”许淮沅点点头,“他这一生都在为家国而努力,他渴望大楚遇明君,百姓得幸福,可偏偏还未见到这一天便早早离去。”
谢晚宁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许淮沅却笑着摇摇头。
“我爹……走的那天,其实很清醒。”
时光回溯,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午后,父亲躺在病榻上,胸口微弱的起伏着,窗外阳光明媚而灿烂,花儿开的正好,可屋内却压抑低沉。
“他将众人遣散,只留下我在身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淮沅……爹不行了。爹知道是谁动的手……也知道为什么。’”
谢晚宁的心猛地揪紧。
“他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许淮沅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个时候,这偌大的许家,早已被蛀空,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心痛如绞却再也无力回天,向来他这一生谨小慎微,求一个清白名声,到头来……也不过是他人棋局里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然后……他死死盯着我,用尽最后的气力告诉我,他将这一切已经写了下来,谁可用,谁要除,便看时机如何,但是别光想着报仇,更别想着振兴许家!因为那是个无底洞,是个枷锁!他只是求我……求我把眼光放出去!看看这疮痍的江山,看看这苦难的黎民!去……去振兴这个国家!让它……让它好起来!这才……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我答应了他,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大楚走向鼎盛,他这才含笑而去。”
“振兴国家……而非家族……”许淮沅低低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就是我爹……临终前的嘱托,也是那之后,我执着于此的唯一道路,也有了这么多年来的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
谢晚宁清楚的看见,水汽湿润了他的眼睫,同那些剔透的雪花融合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晶莹。
她突然觉得心中似酸似苦,实在难熬。
权臣少年时写下的“江山社稷,家国大义”,成为日后朝野上最后的顾念,也成了他这一生奉行的圭臬;
而浮沉半生后的一句“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则在刃上磨炼出的锋利斩断了除初心外的每一寸情义,一身铁骨铮铮在权力漩涡的巅峰站稳脚跟。
这八个字,道尽了其中艰辛。这么多年,他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因为知道,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这人生,何曾容易?
谢晚宁开了开口,想劝他,想宽慰他,想开解他,然而张了张嘴,实在觉得不知如何劝慰。
劝他放弃这?
可那是他一生的执念,早已深刻在血液和灵魂中,完全丢弃谈何容易?
说自己会帮他一起?
但此事谈何容易?
谢晚宁叹口气。
这大义,究竟是照亮前路的明灯,还是束缚灵魂的枷锁?
为了它,斩断情义,磨砺心志,一身铁骨立于漩涡之巅值得吗?
书到用时方恨少,谢晚宁此刻便觉得自己读的书还是太少了,实在用不上什么经典的句子,只能咬着唇颇为担忧的看着他。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许淮沅捏了捏她的手,长眉一挑,“怎么,心疼为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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