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返工(1/2)
重庆的夜,深得像是泼翻了一砚浓墨,黏稠、窒闷,连嘉陵江的水汽都沉甸甸地压在半空,散不开。
可南岸猫儿石那片巨大的厂区,却仿佛被这片沉黑托举着,硬生生烧出一个白昼。数不清的窗户洞开着,吐出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机油刺鼻的味道、钢铁淬火的腥气,还有震得人脚底板发麻的、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
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巨神的利剑,在巨大的厂房、堆叠的物料、纵横交错的铁轨和蜿蜒的厂区道路上反复劈砍,每一次扫过,都映亮那些行色匆匆、面孔黧黑的工人身影,他们像是被这巨兽驱赶着、也被它滋养着,无声地汇入这钢铁洪流的脉动。
第二十三号装配车间里,炽白的灯光亮得刺眼,几乎把空气里的浮尘都照得无处遁形。几条流水线如同钢铁长蛇,在滚轮的驱动下缓缓向前滑行,发出规律而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枪托、枪管、机匣……冰冷的零件闪烁着新加工完毕的微光,在传送带上碰撞、聚集,最终在熟练工人们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中,被赋予生命,组合成一件件闪烁着杀伐之气的武器——滇一式冲锋枪。
老罗头就站在靠近线尾的位置,他是这线的“大拿”,五十多岁,背微微有些佝,但那双嵌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锐利得吓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此刻,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正捏着一支刚组装好的滇一式,手指像铁钳,异常灵活地活动着枪机,拉栓、复进,检查击发机构。“咔哒、咔哒”,清脆的撞击声在他听来就是最悦耳的音符。然后,枪口凑到眼前,几乎要戳进眼珠子里去,一寸一寸地检视着那幽深的、泛着蓝黑色冷光的枪管内部。
“阿旺!”老罗头猛地一声吼,盖过了车间的轰鸣,带着地道的重庆腔调,又急又冲,“你个龟儿子!搞锤子名堂?过来!给老子爬过来!”
线头那边,一个瘦高的年轻身影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半成品差点掉下去。阿旺,刚满十八岁,在老罗头手下学了小半年,脸上的稚气还没完全褪干净,此刻被师傅这炸雷似的一吼,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小跑过来。
“师……师傅?”阿旺的声音都在抖。
老罗头没应声,只是把手里那支冲锋枪猛地往阿旺眼前一递,动作快得像甩鞭子,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戳向枪管靠近膛口的一个位置。“自己看!眼睛长到后脑壳去了咩?当饭吃咯?”
阿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凑近了,几乎是屏住呼吸,顺着师傅那根黑黢黢的手指方向看去。灯光直射下,在枪管内壁那无比光滑的金属表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麻点,赫然嵌在那里。像是美玉上的一粒微尘,但在老罗头眼里,这无异于一块巨大的、丑陋的疤痕。
“啊…这…”阿旺的汗刷地就下来了,额角、鬓角瞬间湿透,“我…我检查了膛线,看了闭锁,没想到…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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