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编制落空(1/2)

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刀子似的刮过县城坑洼不平的街道。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张二蛋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早已不抵寒的旧棉袄,袖口露出的毛衣线头在冷风中微微颤动。他踩着一双沾满泥污、鞋底磨得几乎透光的旧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县教育局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昨天乡中心校的老校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布满老人斑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鼓励:“二蛋啊,县里教师编制的红榜,明天就该贴出来了……你教了这么多年,课教得好,孩子们都念你的好,这回……兴许有希望了。去看看吧。”

“希望”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炭,烫在张二蛋冰冷的心口。编制,对于他这样的乡村代课教师而言,不啻于鲤鱼跃龙门。意味着旱涝保收的稳定工资,意味着不再是一年一签、随时可能被辞退的“临时工”,意味着看病能报销,意味着老了有退休金,更意味着……在别人眼里,在媒人口中,在赵小梅母亲那样的目光里,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穷教书的”,而是一个真正“有身份”、有保障的国家教师!

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他付出了多少?扎根石坳乡中十年,守着那几间漏风的教室,拿着微薄得可怜、还时常被拖欠的代课费。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浇灌在了那些山里的孩子身上。多少个夜晚,他伏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备课批改作业,手指冻得僵硬;多少次,他翻山越岭去家访,劝回一个又一个因为贫困想要辍学的学生;他省下每一分钱,买书,买教具,给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垫付书本费……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在这片贫瘠的教育土地上,用尽全力地耕耘着,只盼着能换来一个“转正”的机会,一个能被体制承认的身份。

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扑打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撞击着,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期盼和恐惧交织的灼热感。穿过几条狭窄破败的小巷,县教育局那栋灰扑扑的、贴着白色瓷砖的旧办公楼终于出现在眼前。

远远地,就看到办公楼侧面那堵高大的公告墙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嗡嗡的议论声、兴奋的招呼声、失望的叹息声混杂在一起,在寒冷的空气中发酵、蒸腾。每个人都伸长着脖子,目光像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那张刚刚张贴出来、还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巨大红榜上!

那张红纸,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红得刺眼,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一道决定命运的生杀令。

张二蛋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喉咙发干。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非但没有让他冷静,反而像助燃剂一样,让心底那股焦灼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他几乎是踉跄着,拨开前面挡路的人,不顾那些不满的嘟囔和推搡,拼命地往人堆最里面挤去。旧棉袄被挤得皱巴巴,冰冷的汗水却顺着鬓角流下来,瞬间被寒风吹得冰凉。

“让让!麻烦让让!”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

终于,他挤到了最前面!距离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红榜,只有咫尺之遥!

红榜顶端,几个遒劲有力的黑色大字如同判官的朱笔:**“xx县中小学教师编制招录拟录用人员名单公示”**。

下面,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名字。按照学校、学科、分数高低……一栏一栏,清晰无比。

张二蛋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膛。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从名单最上方——石坳乡中心校那一栏——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往下搜寻!

**李建国……王秀英……赵志刚……**

没有他。

第一遍,没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起!他用力眨了眨被寒风吹得干涩发痛的眼睛,怀疑自己看漏了。他抬起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那张冰凉的红纸,从第一个名字开始,更加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核对!

**李建国……王秀英……赵志刚……刘红梅……**

石坳乡中心校小学语文教师岗位,拟录用名单:**两人**。

那两个名字,清晰地印在那里,像两把冰冷的锥子。

**没有张二蛋。**

第二遍,依旧没有!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残酷的事实甩出去!不可能!一定是他看错了!或者……或者他的名字在后面?在其他学科?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视线疯狂地在红榜的其他位置扫射!小学其他学科?没有!初中?没有!整个石坳乡的名单里,根本没有“张二蛋”三个字!

目光所及,只有那些陌生的、或者略有耳闻的名字。其中一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伤了他的眼睛——**孙有福**!

孙有福!这个人他认识!和他同一年分到石坳乡的代课老师!教学水平稀松平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事,教案写得像鬼画符,好几次被中心校点名批评。听说他有个堂叔在县教育局当个小科长……

而孙有福的名字,赫然列在石坳乡中心校小学语文教师拟录用名单的**第一位**!那个位置,本该属于……属于他张二蛋啊!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张二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那张巨大的红榜,那密密麻麻的名字,那刺眼的红色,都开始扭曲、旋转!十年坚守,十年付出,十年在泥泞山路上的跋涉,十年在昏黄油灯下的呕心沥血……所有的汗水、所有的期望、所有支撑他在那个破旧讲台上站下去的信念,在这一刻,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孙有福”——彻底击得粉碎!

“轰隆——!”

毫无预兆!天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黑手猛地撕裂!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铅灰色的苍穹,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愤怒的老天爷砸下的冰冷石块,噼里啪啦!狠狠地砸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在攒动的人头上,砸在张二蛋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咒骂声、推搡奔跑声混杂在一起!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红榜前,人群像退潮般轰然散去!人们抱着头,狼狈不堪地冲向附近的屋檐、店铺,寻找避雨的角落。

只有张二蛋,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瞬间就浇透了他单薄的旧棉袄,浸湿了他里面的毛衣,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疯狂地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流进他的嘴里,带着泥土的腥味和绝望的苦涩。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痛。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红榜上那个位置——石坳乡中心校小学语文教师岗位,第一个名字——**孙有福**!

那三个字,在雨水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像淬了毒的刀子,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瞳孔,刻进了他的灵魂!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滚烫的泪水!视线彻底模糊,只有那三个字,如同魔鬼的烙印,在眼前放大、扭曲!

为什么?

凭什么?

十年!整整十年啊!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巨大悲怆!他为了这个编制,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他以为只要埋头苦干,只要把书教好,只要孩子们有出息,总会有回报!总会被看见!可现实呢?现实给了他最冰冷、最无情的一记耳光!告诉他,在这个巨大的、无形的天平上,他十年的血汗,他倾注的心血,他视为生命的责任,竟然比不过别人轻飘飘的一个“关系”!

“张老师!!!”

一个带着哭腔、穿透雨幕的尖利呼喊,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刺穿了张二蛋混沌的意识!

他茫然地、僵硬地循着声音转过头。

只见瓢泼大雨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着他狂奔而来!是王玲!是那个他拼尽全力从辍学边缘拉回来的女孩,小玲!

她没打伞!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打满补丁的旧夹袄,头发被雨水彻底打湿,黏在苍白的小脸上!冰冷的雨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小小的身体在寒风冷雨中瑟瑟发抖,却像一头倔强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奔跑着!那双破旧的、沾满泥浆的布鞋,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几次打滑,她踉跄着,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张老师!你别走!!”她带着哭腔,声音嘶哑而绝望,穿透密集的雨声,像一把钝刀割在张二蛋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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