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余烬(2/2)
“棺盖…需修复…或…替换…”一个模糊的念头,顺着锁链反馈回来,并非来自黑暗意志本体,更像是棺椁某种基础“需求”的本能传达。
他停止了徒劳的尝试,任由碎片轻轻落回地面。修复阴棺,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做到的。这或许是“守棺”职责的一部分,但优先级似乎并不高。
他转身,走向密室的出口。
那扇由内向外被亡者虚影冲击得扭曲变形、布满青黑色爪印的寒铁大门,此刻静静敞开着——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破碎地敞开着。门轴断裂,厚重的门板歪斜着靠在门框上,边缘残留着狂暴阴气侵蚀后的焦痕。
门外的景象,映入他那双泛着灰白死气的眼眸。
原本通往地面的石阶,布满了更多的爪痕与撞击凹坑,石粉簌簌。阴寒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残留着亡魂特有的腥冷味道。但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没有活人的声息。
他拾级而上,脚步无声。棺奴之躯似乎天然懂得如何收敛一切响动,融入阴影。阶梯尽头,是祖宅地下仓库的入口,此刻仓库里存放的杂物东倒西歪,覆盖着厚厚的黑霜,几个守夜仆役打扮的人倒在地上,脸色青黑,瞳孔涣散,早已没了呼吸。他们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只有脖颈或胸口处,残留着一缕极淡的、冰寒入骨的阴煞死气。
是被亡者虚影掠过时,瞬间吸干了生机。
萧辰的目光从尸体上掠过,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棺奴的感知里,这些不过是彻底熄灭的“火苗”,连成为阴煞资粮的资格都没有。
他走出仓库,来到祖宅内部。
昔日熟悉的亭台楼阁、回廊庭院,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败。草木枯萎发黑,池水浑浊结着薄冰,砖石地面和墙壁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霜痕和仿佛被无形利爪刮擦过的印记。一些角落还残留着半透明的、如同污渍般的阴影,那是亡者怨念未能完全消散的残留。
整个祖宅,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声穿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再无其他声响。
萧辰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无声铺开。在他的“视野”里,祖宅变成了由明暗不一的光点组成的图谱。大部分区域是沉滞的黑暗(死物或残留阴气),少数地方有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幸存的、气息奄奄的低等生灵,可能是藏匿的虫鼠),而在几个主要的院落和房舍中,他感知到了十几团稍微明亮些、但也混乱虚弱许多的“火焰”。
那是幸存的人。数量极少,且气血亏损严重,神魂惊悸不安。
他“听”到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沉重的喘息,以及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这些声音被墙壁和距离削弱,却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可辨。
他没有靠近任何一处。棺奴的职责是守棺,不是巡视领地。而且,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这身萦绕不散的阴煞死气,一旦出现在那些幸存者面前,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甚至可能触发他们脆弱的神经,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更重要的是,阴棺传来的隐隐意念,似乎对宅院中这些残存的“阳气”带着一种本能的漠视与疏离。只要他们不靠近密室区域,便无需理会。
他就像一个幽灵,穿行在自家已化为鬼蜮的祖宅中,熟悉又陌生。记忆里那些鲜活的场景——父亲在书房训话,仆役在廊下忙碌,孩童(或许是他自己?)在庭院嬉戏——如今都被眼前这片死寂的灰败覆盖、替代。
最终,他来到了祖宅边缘,一处了望用的角楼。角楼位置较高,可以俯瞰小半个栖霞城。
天色依旧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已是清晨时分,却没有日出应有的暖意与光亮。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沉寂之中,炊烟稀落,街巷冷清,许多房屋门窗紧闭,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匆忙丢弃的行李和翻倒的货摊。
城中的几处“阴气节点”,在他的感知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般显眼:乱葬岗方向阴气汇聚如漩涡;义庄旧址死气沉凝;古战场遗址杀气与怨念交织……这些都是昨夜亡者虚影涌出的源头,此刻虽然平静下来,却像是被惊动的巢穴,留下了难以平复的痕迹。
而在城市中心,青冥宗设在栖霞城的别院方向,他能感觉到数道颇为强大的“火焰”正在活跃,气息中带着惊疑、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似乎有修士正在集结,尝试探查昨夜异变的根源。
萧辰静静地站着,阴影般的衣袍在微风中纹丝不动。灰白色的眼眸倒映着下方死气沉沉的城市。
栖霞城,萧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而他,萧辰,萧家名义上最后的继承人,如今是阴棺之奴,非人之躯,守着破碎的棺椁,等待着一个不知何时苏醒、不知何等模样的“主人”。
那点微弱的自我在封印中颤栗,金色光点寂静悬浮。
远方,青冥宗别院的方向,一道明显的探查性神识,如同探照灯般,谨慎地扫了过来,掠过枯萎的萧家祖宅,在角楼的位置微微停顿了一瞬。
萧辰身形未动,周身的阴煞死气却自然内敛,与角楼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那道神识并未发现异常,带着疑惑收了回去。
他缓缓转身,离开角楼,沿着来时的路径,无声地返回地下密室。
阴棺还在那里。破损的棺身,幽暗的内部,沉眠的“主”,以及那条冰冷的、连接着他全部存在的锁链。
他走回棺旁,屈膝,以一种自然而然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的姿态,在棺侧盘膝坐下。阴影衣袍垂落,与地面和棺身的阴影相连。
守此棺,待主醒。
灰白的眼眸缓缓闭上,意识沉入那具冰冷躯壳的深处,沉入被封印的自我与寂静的金色光点之旁,仅留一丝最基础的感知,连接着阴棺的脉动,监控着密室方圆。
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用阴煞雕琢而成的塑像。
只有在他意识最深处,那点被重重禁锢的“自我”余烬,偶尔会闪烁一下,映照出破碎记忆中,父亲临终前复杂难言的眼神,以及那惊鸿一瞥的、温暖的金色符文。
棺椁深处,那沉眠的黑暗脉动,平稳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