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们之间,好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2/2)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我正安静地擦拭着书房里那个巨大的地球仪,用软布小心地拂过上面精细的山脉和海洋轮廓。陆砚深坐在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审阅一份冗长的报告。

雨声敲打着玻璃,室内只有他偶尔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和我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擦拭声。空气静谧得让人心安。

忽然,他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像是思考问题时无意识的喃喃,又像是随口抛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声音平淡地问:

“你觉得,新兴市场下一步的投资风险,主要会集中在哪个领域?”

我擦拭地球仪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紧了软布。

他……在问我?

问我一个商业问题?

一个……与保姆职责毫不相干的问题?

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微微涌上脸颊。我飞快地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他脑海中思绪流转时,不小心溢出的一缕轻烟。

我垂下眼,大脑却飞速运转起来。这不是一个可以简单用“不知道”或“先生我不懂”来搪塞的问题。他问得具体,且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试探我是否还保持着对商业的敏感度?试探我……是否还是当年那个能与他并肩讨论宏观经济的沈清弦?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语气回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雨声:

“依目前局势看,地缘政治冲突引发的能源和供应链波动,或许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其次,部分新兴国家主权债务问题隐忧浮现,也需要警惕。”

我说得很概括,很谨慎,像一个财经新闻的摘要。没有展开,没有深入分析,更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国家或公司名称。

我说完,便继续低头擦拭地球仪,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指尖却微微有些发颤。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键盘声。

几秒钟后,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有评价,没有追问,甚至没有表示他是否听到了我的回答。

但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我们之间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层,被这看似随意的一问一答,凿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有某种东西,顺着这道裂缝,悄然流淌了出来。

那是一种……基于过去共同经历和认知水平的、难以言喻的默契?一种超越了当前主仆身份的、灵魂层面短暂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这种“平衡”,脆弱得如同秋日清晨凝结在蛛网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一触即碎。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既贪恋这难得的、没有针锋相对的平静,又无时无刻不担心着,这只是另一场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我和他,像两只曾在搏斗中各自重伤的野兽,暂时偃旗息鼓,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互相舔舐伤口,警惕地观察着对方。偶尔,会因为风向的变化或气味的牵引,短暂地靠近一步,嗅到彼此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然后又迅速退开,维持着那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平衡。

我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依然深不见底,过往的伤痛并未真正愈合,合约的枷锁依然沉重。

但至少,在这个秋天,在这座被桂花香和雨声包裹的宅邸里,我们找到了一种方式,可以暂时……和平共处。

而这种共处,本身就像一种缓慢生效的毒药,或者说解药,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或者修复着,某些东西。